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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师父，是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9岁的我折着柔软的腰在高凳上顶碗，我只是跑江湖卖艺的杂耍班里微不足道的一员。我小心翼翼地抬起右足，足尖是一叠蓝花小碗，那一刻，我抬头，蔚蓝的天空离我很近，尘世的喧嚣离我很远……忽然间有种被佛陀净化的感觉，我有种目眩神迷的错觉，“啪！”一个碗摔下去，响声清脆，当然接下来就是责罚…… 鞭子凶神恶煞地朝我挥来，伴随着粗骂：“只知道吃饭，却把吃饭的家伙摔坏，看我怎么教训你这个杂种……”。我不逃也不躲，早就习惯了，并且麻木了…… 师父只是偶然路过这里，他停在我身边，把鞭子夺下，温和的看着我，眼睛如琥珀。然后他与杂耍班老板交涉，用二两银子买下了我，他牵着我转身的一瞬，我清楚了自己的身价：二两银子。 后来才晓得师父是广西柳叶门嫡传的弟子，人称朱雀公子。我只唤他师父，学他温文尔雅的姿态，偶尔练剑，更多时候是在他书房里，任他由着自己的兴致教我习字或者弹奏…… 我十二岁那年，师父买了五色衣裳送我，首饰、胭脂……一样样任我挑选。院子里的栀子花开得香气四溢，更衣出来，师父把一朵雪白栀子插在我乌黑发髻上，淡淡的口吻：从今天开始，栀子是你的名，以后就伴我流浪吧……说这句话后，他别过头来，深深的看我一眼，我温驯低伏身体，说：是，师父…… 此时，在师父的无尽宠爱里，我已经学会任性撒娇，让他拿我无奈何…… 师父常行走在江湖上，替人保镖也做些生意，我常劝他不要太累，他只慢慢摇头，笑着说：傻瓜，师父还要养你呢，师父也有家呢！ 十二岁后师父就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每次淘气穿了男子衣衫独自溜出去玩，遇到危险，惊慌失措时，师父总会及时出手，从容地打发那些粗鲁的大汉。我欢欢喜喜的攀着他的手臂，随他回去，听他唠叨着“下次再如此就罚你……太调皮放肆，总有天我也保护不了你……”。看着师父青色素雅的长衫，干净俊朗的面容，举手投足都是恰到好处的洒脱和自在，眉眼间是深沉的心思，我就为师父的温和发痴、发狂，醉心于模仿他的一切…… 可是，无论怎样模仿，我的优雅始终不及他万分之一……他笑我的疑惑：傻瓜，你要做你自己才行…… 我撇嘴：我就是要当你的影子…… 师父的剑一挑一刺都很镇定从容，仿佛天生的恬静，十二岁第一次看他对敌，我把心都紧张出褶皱来，对手使的是鞭，华丽凌厉，心狠手辣，节节逼近，把一条钢鞭舞得呼呼生风，左右两侧不给师父脱身的机会，师父的剑显然只能近身攻击，而对手可近可远，似乎游刃有余……看着剑撞击上钢鞭不时闪现的火星，我把拳头捏紧，指甲深深的刺进掌心……鞭如灵蛇缠上剑，师父无奈放手，忽然飞身向前，右手握抓住了钢鞭，我心一惊，钢鞭带着力道，一抓之下，肯定有冲击力，手掌如何承受得住……师父早已如流星般正面冲向对手，左手运力，掌平如刀，狠狠的朝对手的脖颈处切去，“嘭”，对手如何承受得起这样的重击，似乎有颈骨碎裂的细响，然后喷出一口鲜血…… 师父大汗淋漓，大口喘气，我奔过去，看他的右手，皮开肉绽……抬头望他，无比心疼，汗珠晶莹闪光，于是满心迸出骄傲和欢喜来…… 看得多了，打打杀杀我已经没有兴趣，只是每次依然忧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师父已经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师父喜欢半夜里坐在屋顶喝酒，望着黑黝黝的远方发呆，不时灌自己酒……我坐在他身边，什么都不说，只看漫天灿烂星光在酒坛里晃荡。我知道，师父也有自己的心事，师父的心事寄托在一个叫熏的女子身上。每年十月师父都精挑细选礼物亲自送出去庆贺生日。 熏是圆月山庄庄主最宠爱的女儿，掌上明珠般纵容着，活泼娇俏，有颗剔透的玲珑心……曾经在圆月山庄惊鸿一瞥，气质非凡，恍如明月……也难怪师父对她痴迷。 可是，世界上的事情往往是不如意的，尤其是爱情，甲乙丙丁，彼此错位，师父身边不是没有女子，经常和师父一起搭档的唤做蝶的女剑客寂寂无言，只有颗深沉却善解人意的心。每次，她牵着马，跟在师父清瘦的身影后，我总有种错觉，以为是天生一对。蝶总是穿黑色衣裳，眼睛像泉…… 爱情从来不讲道理。哪怕连我都怜惜蝶的无言的固执，师父还是不肯动心。有次，蝶为师父挡了一刀，师父只关切地叫我帮蝶包扎，用最好的金疮药，看得出来，师父的眼里有心疼……我亦以为师父最终会感动，可是没有！师父什么都没有承诺，连挽留都是空洞的声音。蝶离去时是黄昏，晚风把蝶的黑色长衣吹起如朵盛放放肆的花，蝶苍白的脸上是安静的微笑：“栀子，好好照顾朱雀公子。”我的声音微微发抖：“蝶，你何苦奋不顾身？又何苦决绝至此。留下来不好吗？我们一起浪迹天涯！”蝶抚摩着我的脸：“栀子，现在的你不会懂得的，飞蛾扑火时勇敢和沧桑的心。”…… 蝶走后，我赌气不理师父，几天不和他说话，无论他如何哄，也不去他面前嬉闹……芒种那天，师父清早出门，我暗暗担心，夜深了，远远听见他脚步回来，迎出去就埋怨：“师父……”他笑着，拉我去河边，从怀里掏出两片弯月型的玉，牵着红丝线，风过时，玉片上分布不规则的小孔呼啸有声，声音丁冬清脆……宽阔的河面已经起了薄雾，飘渺的乐音使人心境澄澈，师父把玉放在我掌心，说：“这是爱情的信物，玉玲珑，成双成对才能奏出美妙乐律，栀子，这世界上许多事情可以通过努力来达到，可是惟独感情，是不能勉强的。师父也有自己的固执，我不愿意将就……”师父眼里是温和的潮湿，如同夜雾，我想我懂得了……风从河面吹来，玉玲珑的声音柔和而且空灵…… 七月，洞庭湖的荷花和芦苇都长得很好看，师父带我去见一个据说是很重要的人，船在平静的前行，我趴在船舷看清凉的水里自己的倒影，豆蔻年华，颜容如玉……一时兴起，纵身出去，提气运功，轻轻巧巧的点着翩翩亭亭的荷叶，转身看来时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师父站在船头笑，传说中的英雄总是白衣胜雪，但风吹起师父的青色衣衫，像一竿竹样形态幽雅，又充满摄人的气魄。手里粉色的轻纱轻轻一递，师父就把我拉回船上，他扶着我的腰：“小妖精，今后找个人管你，看你怎么淘气！”我咯咯笑，“谁能管得住我？除了师父！” 下船上岸，岸旁的柳树垂着细细的丝绦，师父微皱了一下眉，我笑问：“师父，又在琢磨你那剑法了呢？”师父笑：“知我者，栀子。你在这等着，师父去了。”我点头。 柳丝随风摇摆，我跳上船，把剑拿出来，想着师父说的刚中有柔，刚柔并济，操练起自己的剑法来。如柳条一样柔韧……我停下剑来，看着风中摆动的柳条，渐渐的发呆，想象着狂风大作时柳的姿态，好似群魔乱舞，自在肆意，不由得开始把手里的剑越舞越快，直到漫天柳叶纷飞……停下来，汗已湿透罗衫，远处站着师父，表情凝重，忽然又笑，拔剑在手，修长的剑身明净如秋水剪瞳，剑气如虹，出手时，地上的柳叶像苏醒了灵魂，向上飚扬，最后，已经分不清楚哪是柳，哪是人，哪是叶，哪是剑…… 剑气定，人也静，只有树下飞叶，绵绵不绝…… 师父见的人是雷禅，一手“鬼见愁”打得出神入化，只是酷爱喝酒，师父笑着说：“肯定是酒钱又没有了，找活给我干，自己赚些零头。”远远的见一个黑壮、满脸胡子的汉子背着个酒葫芦过来，“雷禅叔叔……”他应了声，“唰”的一声就闪到面前摸我的头：“栀子真是越来越水灵啊。”说完，又咕噜噜喝了一口酒，半眯着眼睛惺忪，仿佛没有睡醒…… 这次，师父送的是一本经书，从南少林送回北少林，一路上师父都保持警醒，再加上少林的名声，虽然打主意的人不少，可谁也不敢妄动。总算是一路平安。我也不禁松了口气…… 少林寺总是给人一种肃穆和大气，看着恢弘的寺墙，我也不敢多话，师父叫我停下，在山脚等他回来。我撅嘴，他笑：“寺里你不去为好！”雷禅叔叔也在那里调侃：“栀子去了，不知多少和尚要还俗了，女人啊，祸水啊！”我跺脚：“师父，你看啦，他欺负我！”“好啦，走啦，别和小孩子没大没小的。”师父拉着雷禅出门了。 暮色沉沉时候，师父回来，没有什么表情，我好奇了：“雷禅?澹?趺戳耍俊崩嘴?鹌?艽螅?换邮郑骸懊挥惺栈醯娜耍?着芰艘惶耍 彼低暧窒蜃攀Ω阜⒗紊В骸澳惆咽楦?倭炙虏痪徒崃寺铮?芩?撬?眨 笔Ω缸?吕凑宀瑁?趾芪龋?镆粢参龋骸霸缇退盗耍?桓?赡汛笫Φ模?思疑?牢疵鳌Ｔ跄芮嵋捉?懈兜亩?鹘坛鋈ァ??俚鹊龋?蜕倭炙滤岛昧耍?酝庵凰狄丫?徊鼐?蟊９堋！崩嘴?灰煌访泼频淖?吕矗?凰祷啊?SPAN lang=EN-US> 日子过得倒也太平，只有个自称戒嗔的和尚找过我们，说渡难是他师父，总觉得师父失踪与圆月山庄好象有关系，师父眉头一皱，手一甩，就走了，我对那个小和尚挤眼睛：“你呀，太不了解我师父了，你看，你惹我师父生气了。”小和尚一脸后悔和沮丧。 “师父，你说，真的和圆月山庄有关系吗？”我问躺在屋顶上喝酒的师父，师父偏过头来：“熏今年的生日，我错过了，就选个时间过去补送礼物吧。”酒气在夜空里飘摇。 腊梅花在雪里红得耀眼，小块的雪不时从树枝坠落，“咯咯吱吱”踏雪前行，内心是澄净的一片天。师父整天忙碌，对熏的态度也极为客气，熏似乎迷惑师父何以会变冷漠，只我知道，师父是个隐忍克制的人，也是个不愿意将就和妥协的人，翩翩温和的风度中是无言的固执。熏穿着艳丽的红色披风，里面是紧身的玉白色棉袄，脖子上一个金灿灿的铃锁项圈，抱着几枝幽雅的古梅，由远而近，仿佛画中仙。师父定定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我们来辞行了。”熏很吃惊的样子，把眼睛瞪得大大的……真美，仿佛蓄藏着流光溢彩的泉水！我感叹。 元宵佳节灯如昼，我一个人走在热闹的人群里，心里有点孤寂，师父已经走了许久，临走都只是说要查些事情，让我安心等他。院子里的树光秃秃的刺向灰蓝的天，我已经不记得是多少次看自己宽大如蝶翼的白娟衣裙拖过如冰一样的地板，夜晚，我悄悄匍匐于地，想念一个竹一样的男子，是我师父！ 五彩的灯走马一样转，人群热闹非凡，有甜蜜的小夫妻在看灯，有欢天喜地的孩童看灯，有结伴的女孩看灯……我徘徊着，怅然若失，忽然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仿佛被许多人紧盯着一般如芒在背，我在人群里转身找来寻去，却看不见是谁在目光灼灼的看我。偶尔看着我的也是一般的游玩的公子哥儿，自作风雅的摇着扇子，眼睛却偷偷瞟来往的女子……我轻声笑，想离开这个不知道暗流汹涌的是非之地。身旁走过一个中年僧人，脚步沉沉的，大地仿佛也随他脚步的起落震颤，低着头，撞到人也说“对不起”，连眼皮都不抬一下……看似和善恭谨，其实是傲慢。 “小姐……小姐……” 听见别人似乎是叫我，我抬头，发现松鹤酒楼临街的窗前站一个男子，宝蓝色看上去很名贵的衣衫，眼神深邃，嘴角牵动，似笑非笑，很是儒雅的样子……我明白了，是被人观察好久了。周围一下子闪出许多麻木表情的人，包围住我，只给我一条路上松鹤酒楼……不知道是那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想找市井的女子换口味了……我暗笑，待会上楼给他点颜色看看。 包间里只他一人，近看才觉得气势逼人，他微微笑：“栀子小姐很美……”我顿时警觉，一般人是不可能知道我叫栀子的。他观察到我神色变化，又倒酒，“美酒佳肴，良辰美景啊，栀子姑娘不要见外，我是朱雀公子的旧友……”停顿一下，又说：“今日见了朱雀公子几面，他还是那么洒脱哈，只是比较忙哦，连栀子姑娘都抛下了。”我不言语。他自斟自饮，气氛冷清，良久才开口：“我来，是请栀子姑娘陪我们跑一趟，有些微小事麻烦姑娘。”“如果我不答应呢？”我不动声色的边答边拔剑…… “当啷”一声，剑尖已经指着我眉间，寒气森森，凛冽的剑气把我眉心刺破，一点鲜红渗出来。他是谁，怎么有这么好的身手，让我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反抗是没有用的，就不要反抗了……”他收剑，掷于地。 我被囚禁在一间简陋空荡的房子里，每日有人送清水饭菜，我坐着看窗外，是陌生的风景，树已经冒出新绿的嫩芽，师父不知道在哪个天涯呢！不过，我想他应该就快来了……因为我在这里，是一个赌筹。阳光照在房间里，细尘飞舞，我想起很早很早的以前，我在师父面前舞蹈，他弹着古筝，笑的样子很好看，回忆一直追溯到第一次见师父的时候，我价值二两银子，可是在我耿耿于怀的时候，他给了我玉玲珑，无价之宝……本来是他心爱的东西。 我把玉玲珑从怀里掏出来，盈润色泽，脉脉传情，我把它们举到窗口，风来，清越的声音传得很远…… 今日早晨送来的清水里有淡淡的甜味，我微笑着一饮而尽，就算是毒药也不要紧的，甜蜜的毒药，真有创意啊！ 夜里，风簌簌吹过，玉玲珑的声音依然清越，一声清啸，我知道师父来了…… 屋外打斗声此起彼伏，我伸出手掌，把门上的锁震落，打开门，月华如水，师父一身青衣镇静地站在那里，手腕一抖，剑舌吐出一朵朵华丽纯净的剑花，仿佛是盛夏的白莲花…… 我不由得热泪盈眶，说不清楚是因为难过还是高兴，仿佛是一个世纪那么久远的离别…… 奔过去师父的怀里，还是熟悉的那个人…… 雷禅和戒嗔都有过来帮忙，雷禅嘿嘿地笑：“栀子，他们还骗我们去因明山交易你呢！幸好朱雀公子对玉玲珑的力量有感应，我们就绕道赶过来这边，那戒贪和木易说不定还在因明山傻傻的等呢！”戒嗔挠着头：“戒贪戒贪怎么就这么贪呢？”师父微微一笑：“故事长着呢，要从他们冒充8月山庄邀请渡难师父开始讲，我想，栀子，你也见过戒贪和木易吧！不说这么清楚了，大家走吧，他们回来了就难缠了……” 一个阴森的声音：“你们还走得了吗？”是那个中年僧人和那个男子，他们到了…… 二话不说就一刀劈来，师父赞赏那个男子：“木易，你真是个天生的杀手！速度快，没有丝毫犹豫和感情……那就痛痛快快打一仗吧！”雷禅拦住想出手帮忙的戒嗔，朝戒贪看，说：“我们的对手是这个人！” 师父的剑法又长进了，剑像是从他手上长出来的一样。剑随意走，宛如游龙……最后，师父说：“我要使最后一招了哦！”剑越来越快，像飞速流星，漫天星光把人都包裹起来……我记起来了，是狂风扫柳。 木易吃了亏，东躲西藏，显得很狼狈，最后竟朝我这里扑来，拉我做挡箭牌，速度飞快的师父剑停不下来，硬生生的展转，划中了自己…… 记得很久以前师父和我说，其实他不喜欢漂泊，漂泊只是因为不得已。他说没有人喜欢流浪，流浪只是因为找不到停下来的理由…… 船行河上，两岸风光旎旖，江南三月，草长莺飞，杂树生花，我坐在船头甲板上吹风，风里有潮湿的水气，玉玲珑挂在师父安睡的房里的窗上，刚进去给他换药了，看他固执得像个孩子，还是吵着要回去先前我们住的院子，还是要过仗剑天涯的日子，我微笑：“师父，以前住的房子已经卖了，这船就是我们的家，漂到哪里都生根，我把一切都打点好了，现在我们先四处游历，看到中意的地方就定居下来，过平凡人的生活，我或者你，没有谁都不行，危险的生活我再也不过了……现在，你得听我的，安心养伤，呵呵！” 拿起脚边的琵琶，捻拨抹拢，叮叮咚咚弹奏一曲，风和日丽，朱唇轻启，我唱的是：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 
狗仔卡
发表于 2006-7-7 1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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