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本]许三观卖血记

冷月倾城

第一场
许三观卖血
人物：许三观
根龙
阿方
李血头
[舞台
[灯暗
（三人同时举碗喝水，背景音：三人咽水的咕噜声）
（动作设计：三人喝得肚自溜圆，丑态百出）
阿方：（喊根龙的名字）根龙！
根龙：再喝一碗！
阿方：（吆喝）喝水喽！
[一碗接一碗地喝，直至灯亮。
[灯亮，根龙和阿方扯着袖口擦嘴唇的形象逐渐显现在灯光下。许三观站在二人中间。
许三观：（端着碗喝了一口，又连忙吐了出来）不行，我实在是喝不下去了。
根龙：（哈哈大笑）看你这孙样儿，我第一次进城卖血，就喝了八碗。
阿方：村里人都说，他这个王八蛋，尿肚子比女人的子宫还大，多少水都撑不破他。
许三观：我……憋不住了，你们等着我，我去那棵树底下解个手。
根龙：回来，不能去，这尿一撒出去，那几碗水就白喝啦。
阿方：许三观，你怎么这么糊涂？一喝水，人身上的血也会跟着多起来，水会浸到血里去，水把身上血都冲淡了，等到卖血的时候，抽出来的血倒有八成是水，那样我们不就白占了便宜？
许三观：（难受的样子）你们就不憋得慌？
阿方：那也得忍着。
根龙：许三观，我们刚刚喝了几碗水，现在又喝了几碗，等李血头来之前还得再喝几碗，一直要喝到肚子又胀又疼，牙根一阵阵发酸，憋得满脸通红、两腿发软的时候——
阿方：也不能去撒尿！
根龙：许三观，你第一次来卖血，这里头还有很多的规矩你不懂，不过不要紧，我和阿方慢慢地教你。
阿方：你没听村里人说吗？年轻体壮的后生，每年总得去卖几回血；一年到头地不去城里卖几回血，身体肯定是败掉了，邻村有几个做娘的特别心细，嫁女儿前先问小伙子卖没卖过血，没卖过血的不嫁。
许三观：（不好意思起来）根龙，你看我这身子骨，成吗？
根龙：（细细地打量着他）你这身子骨，结实得很，能卖！
许三观：你们刚才说李血头，李血头是谁？
根龙：李血头，就是医院里管我们卖血的那个秃头，一会儿你就能见到他了。
阿方：他就像是我们村里的村长，村长管我们人，李血头管我们身上的血，让谁卖血，不让谁卖血，全是他一个人说了算数。
许三观：哈，所以你们叫他血头。
阿方：有时候卖血的人一多，医院里要血的病人又少，这时候就看谁平日里与李血头交情深了，谁和他交情深，谁的血就卖得出去。
许三观：什么交情？
根龙：拿李血头的话来说，就是‘不要卖血时才想起我来，平日里也要想着我’。
许三观：什么叫平日里想着他？
阿方（指指自己挑着的西瓜）：看见门口那些西瓜了吗？这就是平日里也想着他。
许三观：你们大老远挑来的西瓜都是送给那个李血头的？
阿方：对，等李血头看到这些西瓜，就知道我们平日里也是想着他的了。
根龙：还有别的平日里想着他，比如，那个叫什么英的女人，也是平日里想着他。
[二人偷偷地窃笑。
阿方：你不知道，那女人与李血头的交情，是一个被窝里的交情，她要是去卖血，谁都得站一边先等着，谁要是把她给得罪了，身上的血哪怕是神仙血，李血头也不会要了。
根龙：许三观，等会李血头来了，赶紧把碗藏起来。
阿方：根龙！
根龙：喝水。
阿方：喝水喽。
许三观：（把碗举到嘴边，却没喝）会不会出入命？
根龙：出什么人命？
许三观：我的尿肚子小，会不会把我的肚子胀破？
阿方：你牙根酸了吗？
许三观：牙根？我舔舔，倒还没有酸。
阿方：那就不怕，只要牙根还没酸，这尿肚子就不会破掉。
[根龙和阿方每人又喝了一大碗。
许三观：根龙，你们卖一次血能挣多少钱？
根龙：种一年庄稼能挣多少，卖一次血就能挣多少。
许三观：（点点头）可以挣这么多，那你们卖了血准备干什么去？
阿方：根龙要娶媳妇，他看上了村里的桂花。
根龙：许三观，你卖了血要干什么去？
许三观：（摇头）我还没想好。
根龙：卖了血，就去讨个媳妇吧，许三观你也不小了。
许三观：（点点头）你们说，卖了血还能再长出来吗？
根龙：能，人身上的血，就跟力气一样，用完了旧的，就长出来新的，一辈子都够用。
许三观：我怎么听说吃进去一碗饭，才只能长出几滴血来。
阿方：光吃饭没用，等卖完了血，去馆子里叫一盘炒猪肝，再喝点黄酒，黄酒要温一温。
根龙：对，就像城里那些有钱的老爷似的，大大方方拣个舒服的位置坐下，冲着店里的伙计喊：来一盘炒猪肝，两瓶黄酒温一温。
许三观：温一温？为什么要温一温？
阿方：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温一温，反正就得温一温。
{李血头双手背在身后，趾高气昂地踱步上来。
根龙：阿方，李血头来了。
[三人连忙溜到后面去藏碗。
李血头：好像有人来了，准是那些来卖血挣钱的乡下小子，他妈的，一个个膀恍撑开来比女人怀孩子的子宫还大，喝几十碗水都不成问题，见了我，尿憋得路都走不动，嘴巴疼得一歪一歪的。
根龙、阿方：（恭敬地）李血头。
李血头：你们来了？又喝了几十碗哪？
根龙：就喝了三碗。
阿方：对，就喝了三碗。
李血头：不要卖血时才想起我来，平日里也要想着我。
根龙：我们可是天天想着您哪，田里的西瓜一熟，我心里就犯嘀咕，天儿是越来越热了，李血头家里可有瓜吃不？
[李血头满意地点点头，一转身，发现了许三观。
李血头：（打量着许三观）这个人我好像在哪见过。
根龙：他就住在城里，你们见过也不稀奇。
许三观：我想起你来了，你老来我们丝厂买蚕蛹。他们都叫你李秃头，你买了蚕蛹又不给钱，成年累月地欠着，还趁着我们不注意，多抓一把塞进口袋里——
李血头：（生气地）你是丝厂的？
许三观：对。
李血头：TMD，怪不得我见过你。（转身看着根龙和阿方）算你们两个有良心，平日里还知道想着我，下次不许再喝那么多水了！
根龙、阿方（连连点头）：是、是。
[根龙和阿方从后台下去。场上只留下许三观和李血头
李血头：把你的脑袋低下来给我看看。
许三观：为什么要低脑袋？
李血头：看看你有没有得黄疸肝炎。
许三观：我从来没得过这种病。
李血头：谁说你没有，我看就是有。你的血卖不了。
许三观：凭什么我的血卖不了？
李血头：这儿就我说了算，我说卖不了就卖不了。
许三观：你混蛋！
李血头：你说什么——
[许玉兰哼着歌上
许玉兰：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
[许玉兰看到李血头和许三观，停住了
许玉兰：唉，你们俩，有没有看见我的手帕？
李血头：（一看见许玉兰就换了一副表情，笑咪咪地盯着她）你说什么？你丢什么了？我帮你找——
许三观：我认得你，你就是常坐在街口卖油条的那个油条西施，你叫许玉兰。
许玉兰：你是什么人？我怎么不认得你？
李血头：（色咪咪地）油条西施？啧啧，果然是不同凡响。
许三观：你的什么？
许玉兰：手帕。
许三观：是怎么不见了的？
许玉兰：（卖弄风骚地）这风一吹，它就不见了。
许三观：风正往那边刮，我看你还是上那找去。
许玉兰：（半信半疑地）那边？
[许玉兰下
[李血头一直望着许玉兰的背影，直至消失
李血头：油条西——（一转身看见了许三观，脸上露出笑容）今天我看在根龙和阿方的面子上，就不为难你了，咱们也算交个朋友，行了，你可以进去卖血了。
许三观：（喜出望外）谢谢您了，李什么头？
[许三观正欲进去
李血头：等等，记住，不要卖血时才想起我来，平日里也要想着我。
许三观：哎。
李血头：后屋抽血去吧！
[许三观一边点头一边走下
李血头：（不屑地）哼，狗杂种，穷疯了的——
[李血头在舞台一角发现了一条手帕，好奇地拿在手上细看
[根龙和阿方卖完血上
阿方：根龙，你怎么样？卖了血，是不是觉得头晕？
根龙：头倒是不晕，就是觉得力气没有了，手脚发软，走路发飘……
阿方：我听村里人说啊，力气有两种，一种是从血里使出来的，还有一种是从肉里使出来的，血里的力气比肉里的力气值钱多了。咱把力气卖掉了，所以觉得没有力气了。
根龙：我们卖掉的是血里的力气，平时下地干活挣的是汗钱，现在咱挣的真正是血钱。
[李血头看到了根龙和阿方
李血头：（展开手帕）你们快过来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字？
根龙：李血头，你这不是在笑话我们吗？我们两个乡下人，懂什么？
阿方：还是等那个许三观出来，让他给你瞧吧。
李血头：哼，狗杂种……
[许三观卖完血,胳臂上缠着一块白布上
许三观：根龙，阿方，我怎么觉得浑身散了架似的，一点儿力气也没了。
根龙：许三观，你放心，等会我们哥几个一块儿去馆子里吃盘炒猪肝，你的力气又长出来啦。
李血头：哎，哎，许什么观，你快过来看看，根龙说你们几个中就属你有文化，你看看，这条手帕上写的是什么字？
许三观：（接过手帕）这个字念勇，勇敢的勇。
李血头：（自言自语地）勇？勇什么？什么勇？莫名其妙！
根龙：阿方，咱们该走啦！
阿方：许三观，咱们走！
根龙：（一边走一边侧着头，兴奋地摹仿起店伙计的腔调）两位爷，要点什么？
阿方：一盘炒猪肝，两瓶黄酒，别忘了温一温。
根龙：好嘞！
[根龙和阿方下
[灯光渐暗，舞台上打一束独光照在许三观的身上
许三观：勇儿？勇儿？住在河西的何小勇？（许三观摸了摸后脑勺）好像刚才根龙说了句什么话？哦，想起来了，是该娶个女人过日子了。
（第一场结束）

冷月倾城

第二场
两个女人
人物：许三观
许玉兰
林芬芳
许父
何小勇
[灯亮
[舞台上是两个女人在争执
许玉兰：哎呀——林芬芳，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你凭什么说这些蚕茧是你的？
林芬芳：许玉兰，你才不要脸，你看看，你手里拿的这个布袋儿刚才明明挂在我的胳臂上，过桥的时候不留神滑到地上，被你捡到你就偷偷藏起来，幸好我眼尖看见了，你还嘴硬说是你的，你让大伙儿评评理，究竟是谁不要脸？
许玉兰：谁说是你的？你有什么证据吗？袋子上写着你林芬芳的名字吗？
林芬芳：袋儿上不也没写你许玉兰的名字吗？
许玉兰：在我手里攥着就是我的。
林芬芳：呸，你偷了人家的东西倒还有理了！我告诉你，这些蚕蛹是我们车间一个同事，叫许三观给我的，你能说说这蚕蛹的来历吗？
许玉兰：哎呀——许三观？就是那个总坐在我铺子对面，不买油条还一个劲儿在我身上乱瞅的那个许三观？一见我就笑，笑得两个眼睛珠子都快蹦出来的许三观？
林芬芳：我不知道他除了坐在车间还总爱往哪儿跑，也管不着他看见谁就笑看见谁就哭，反正这些蚕蛹是我的，你赶紧还给我。
许玉兰：你早说这些蚕蛹是许三观那个王八蛋送给你的，我就不跟你抢了，（递给林芬芳）全都给你。
林芬芳：（暗自窃喜）早还给我不就结了，看我的褂子都快被你扯破了。
[林芬芳高高兴兴地下
许玉兰：哎呀——回头告诉你车间那个许三观，不买我油条就别往我铺子对面坐着。
[许父上
许父：玉兰，你站在门口跟谁说话？吵吵闹闹地把我的好觉都给搅没了。（说着打了个呵欠）
许玉兰：没什么，爸，刚才不知从哪儿溜来一只疯狗，还是只母的，已经被我赶跑了。
许父：哼，我看你就是那只母狗。
许玉兰：不说这个了，爸，我问你件事——
许父：什么事？
许玉兰：你喜欢何小勇吗？每回他一来，你们就凑在一块儿喝酒下棋，闷了还拿我取笑。
许父：何小勇，哪个何小勇？（思索片刻）哦，就是那个白白净净的瘦子。不喜欢！他每次输了棋就不说话，赢了棋就要我掏钱。
许玉兰：爸——要是何小勇要是上门来提亲，你答应吗？
许父：不知道，等他来提亲再说。
许玉兰：那如果别人上门来提亲，你答应吗？
许父：除了何小勇，还有哪个脓包会上我们家来？
许玉兰：昨天有个男的，他说他叫许三观。他坐在我油条铺前面，笑呵呵地看着我，笑得两个眼睛珠子都快蹦出来了，然后——
许父：哼，准没好事儿。
许玉兰：然后，他请我吃了一笼包子，一碗馄沌，又给我买了一包话梅，一袋糖果，还有半个西瓜——
[敲门声
许玉兰：（兴奋地）哎呀——何小勇来了！
[许玉兰开门，许三观拎着一瓶黄酒和一条大前门出现在她面前
许玉兰：哎呀——怎么是你啊？
许三观：我是来和你结婚的。
许玉兰：哎呀，我凭什么和你结婚？
许三观：我昨天请你吃了一客小笼包，花了两角四分钱，又请你吃了一碗馄饨，花了九分钱，买了一包话梅花了一角钱，一袋糖果两角三分钱，半个西瓜一角七分钱，总共是八角三分钱。那你究竟打算什么时候嫁给我？
[二人争执时，许父已睡着
许玉兰：我请我吃之前怎么不说，是自己要请我吃的，我还以为吃了都是白吃的呢，你又没说吃了你的东西就非得嫁给你。
许三观：你嫁给我有什么不好？我会疼你爱你，每天都让你轻易地吃掉八角三分钱。
许玉兰：你还会有事没事悄悄塞给人家一包蚕蛹。
许三观：（脸红了）我没有，你怎么知道的？
许玉兰：我，我……我怎么知道的，你可管不着。你们厂的林芬芳也是个大美人，你怎么不去跟她结婚？
许三观：因为你比她好看。
许玉兰：那你为什么往她手里塞东西？
许三观：那是她跟我要的。许玉兰，你打算什么时候嫁给我？
许玉兰：我凭什么嫁给你？
许三观：因为我会疼你爱你一辈子。
许玉兰：可是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许三观：我知道你的男朋友是谁，我捡到过你的一条手帕，上面绣了一个勇字，那个字是你绣的吧，绣的还真是不错，我一猜就知道了，准是何小勇也看上你了。
许玉兰：（嘿嘿笑了）你还是赶快回去吧，我爸爸也不会同意的，他喜欢何小勇，不喜欢你。
许三观：既然你不肯嫁给我，那我只能求求许伯伯，因为我已经来了，总不能白跑一趟。
[许三观上前一步，对许父恭敬地喊
许三观：许伯伯，你醒醒，你醒醒，许伯伯！
许父：（缓缓睁开眼）怎么刚走了一条母狗，又来了一条公的？
许三观：（把礼物随时奉上）我叫许三观，这些是孝敬您的。
许父：一条大前门两瓶黄酒，不错，有诚意。
许三观：我是丝厂的工人，就在离人民桥最近的巷子里上班。我爹早死了，他去世前是城里最有名的木匠，我爹死后我妈就跟人跑了，现在在哪儿我可不知道。我两个伯伯的儿子比我大，我在许家排行老三，所以我的名字叫许三观。
许父：恩，我知道了，你的名字叫许三观。
许三观：我听许玉兰说，您喜欢何小勇，愿意他做女婿，但我比何小勇大两岁，比他早三年参加工作，我的钱肯定比他多，他想娶许玉兰还得筹几年钱，我结婚的钱都准备好了，我是万事皆备只欠东风了。
许父：恩，有道理。
许三观：再说，你就只有许玉兰这么一个女儿，她要是嫁给了何小勇，你家就断后了，生出来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得姓何。要是嫁给了我，我本来就姓许，生下来的孩子也不管是男是女，都姓许，你们许家后面的香火也就接上了，说起来我娶了许玉兰，其实我就和倒插门的女婿一样。
许父：（嘿嘿笑了）许三观，你说得对，我女儿要是嫁给了何小勇，我许家就断后了。我女儿要是嫁给了你，我们两个许家的香火都接上了。好，这一瓶酒，一条香烟，我收下了，
[许玉兰捂着脸哭了
许父：看到了吗？这就是女人，高兴的时候不是笑，而是哭上了。
许三观：我看着她像是不高兴。
许玉兰：我怎么去对何小勇说呢？
许父：你就去对他说，你要结婚了，新郎叫许三观，新郎不叫何小勇。
许玉兰：这话我怎么说得出口？他要是想不开。一头往墙上撞去，我可怎么办？
许父：他要是一头撞死了，你就可以不说话了。
[许玉兰哭得更厉害了
[敲门声，何小勇上，许三观开门
何小勇：你是谁？我不认识你，这里不是许玉兰的家，难道我走错了？
许三观：我认识你，你叫就是住在河西的何小勇。我叫许三观，我是来和许玉兰结婚的。
何小勇：什么婚？
许玉兰：（哭哭啼啼地看着何小勇）何小勇——（哭）哎呀——怎么对你说呢？总之，这个人是个无赖，他硬说我欠了他钱，非要我嫁给他。
何小勇：钱？嫁给他？什么意思，我越听越糊涂了。
许玉兰：何小勇，你赶紧帮我把钱还给他吧。
何小勇：还钱？不行，不行……许玉兰，我还没娶你，你倒先叫我帮你还债？
许父：何小勇，这个人叫许三观，他说的话很有道理，他许三观姓许，我们家玉兰也姓许，他娶了玉兰，我们两家的香火就都接上了，他就和倒插门的女婿一样。
许玉兰：何小勇，要不然你到我们家做倒插门的女婿？
何小勇：倒插门的女婿？不行，不行……我堂堂何小勇怎么会上你家倒插门呢？以后我的儿子全姓许不姓何？不行，不行……
许玉兰：（哭着说到）那我只好嫁给许三观了。
何小勇：许玉兰，你是不是早就变心了，是不是早就跟这个许三观好上了？对了，昨天有人偷偷告诉我，你和一个男人在一起走路，肯定就是这个许三观。
许三观：我昨天哪儿也没去，一直在厂里上班。
许父：何小勇，你既不肯替许玉兰还钱，又不肯做我们家的上门女婿，还在这里吵什么，快回家去吧！
何小勇：哼，许玉兰，你这个骚货，白给我还不要呢！
[何小勇下
[许三观望着许玉兰，有点尴尬
许父：（自己哼唱着）酒不醉人人自醉，得空偷闲喝一杯……
[许父拎着酒下
[安静片刻
许玉兰：许三观，你真的会疼我爱我吗？
许三观：那当然。
许玉兰：那你为什么送那么多蚕蛹给林芬芳？
许三观：她跟我要的。
许玉兰：骗鬼去吧！你以后只准送东西给我一个人。
许三观：（高兴地）许玉兰！
（第二场完）

冷月倾城

第三场
三个儿子
人物：许玉兰
许三观
一乐
二乐
三乐
李血头
[许玉兰老了，长出了皱纹，衣着也变了
[许玉兰搬着一张小凳走上台，她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
许玉兰：哼，许三观是这个挨千刀的，我生孩子的时候，在产房里疼得几乎要死，他却在外面哈哈大笑。哈哈大笑？可不是，要不他怎么管那三个小崽子叫一乐，二乐，三乐？一乐，二乐，三乐，我在医院疼了一次、两次、三次，他在外面乐了一次、两次、三次。
[许玉兰把凳子放在舞台中央，又把放在篓中的毛线拿出来，缠在手臂上
许玉兰：（站在舞台中央高声喊）一乐、二乐、三乐！许一乐、许二乐、许三乐！
[一乐满脸不悦地走出来
一乐：妈，你叫我？
许玉兰：一乐，妈要缠毛线，你坐在我对面，把这些毛线崩得紧紧的。
一乐：（摇摇头）不行，不行，我不愿意，这些都是你们女人干的事。
[一乐转身要走
许玉兰：一乐，你要去哪？
一乐：去找我爸爸，这些都是你们女人干的事。
[一乐下
许玉兰：（恼怒地）哼，和他爸一样没良心。二乐，二乐，许二乐！
[三乐拖鼻涕，还一边用手擦着鼻子
三乐：妈，什么事？
许玉兰：帮妈妈——（发觉不是二乐）三乐，你来干什么？快走开。
三乐：妈妈，你是不是要缠毛线？我来帮你把这些毛线崩得紧紧的。
许玉兰：三乐，你快走开，你满手都是鼻涕，把二乐叫来。
[三乐却站在一边不肯走开
许玉兰：三乐，你走开，二乐，二乐，许二乐！
[二乐高兴地快步走上
二乐：妈，我来了。
许玉兰：二乐，你来，坐在我对面，把这些毛线崩得紧紧的。
二乐：好，我这就坐着。
[二乐在许玉兰对面坐下
二乐：三乐，你怎么还不走开？
许玉兰：三乐，你走开。
[三乐慢吞吞地下，二人缠毛线
[静场片刻
二乐：妈，丝厂的林芬芳买了一双白球鞋，整个百货商店就一双，她越长越胖啦，街上的人都说她的腰粗得像水桶，叫她林大胖子。
许玉兰：（笑，附和到）林大胖子……
二乐：张家的闺女越长越水灵啦，街上的人都叫她张大奶子。
许玉兰：（笑）街上的人还说什么？
二乐：他们还说许一乐长得不像我爸爸，倒越来越像住在河西的何小勇，他们说能在他脸上找出何小勇的眼睛，何小勇的鼻子，何小勇的嘴巴，就是找不出像我爸爸的模样。他们还说————
许玉兰：（捂住他的嘴巴）赶快住嘴吧，我的小祖宗，千万别告诉你爸爸。
二乐：我昨天就跟他说了，他两眼瞪得有灯泡那么大，满脸涨得像西红柿那么红，抓住墙角的热水壶险些要砸出去，后来想一想，又放下了。
许玉兰：（捂着脸，走到舞台中央哭开了）我前世造了什么孽啊？我前世造了什么孽啊！我一没有守寡，二没有改嫁，三没有偷汉，可他们说我三个儿子有两个爹，我前世造了什么孽啊？我三个儿子明明只有一个爹，他们们说有两个爹……”
二乐：妈妈，你哭什么？
许玉兰：我前世造了什么孽啊？我前世造了什么孽啊！
二乐：妈妈，你别哭了，有人走过来了。
[方铁匠上
方铁匠：许玉兰，你哭什么？
许玉兰：我哭我的命苦。
方铁匠：我儿子脑袋被你儿子砸破了，你却坐在你家大门口哭你命苦。你儿子用铁榔头砸破了我儿子的脑袋，脑壳上砸出了好几道裂缝，像掉在地上的西瓜，到处裂开。
许玉兰：我有三个儿子，你说的是哪一个？
方铁匠：我不管是哪一个，总之，我儿子现在住在医院里，又是吃药，又是打针，还天天挂个吊瓶，每天都要花上好几十，这钱得你们家来来出。
三乐：（匆匆忙忙地跑上来）妈，妈，方叔叔说的是我哥，许一乐，方家儿子欺负我，一乐替我报仇了。
许玉兰：（再一次哭）哎呀，我前世造了什么孽啊？我前世造了什么孽啊！
三乐：妈，你别哭，我爸来了。
二乐：妈，你别哭，我哥也来了。
[许三观上，许一乐跟在他的后面上
许三观：（喝得醉熏熏地）从现在起我什么事都不做了，我一回家就要享受，好好地享受！许玉兰，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享受吗？就是为了罚你，你犯了生活错误，不对，是严重的生活错误，你背着我和那个王八蛋何小勇睡觉了，还睡出个一乐来，这么一想我气又上来了。你以后还想让我去干活？你做梦去吧！
一乐：（扯扯许三观的袖子）爸，你别说了，方叔叔在我们家呢，你说的他全听见了！
方铁匠：你们谁说什么，我可不管，医院的陈医生等着交医药费呢！
二乐：爸，我哥砸破了方家儿子的脑袋，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一乐：呸，他该！
许三观：什么？许一乐？
许玉兰：许三观，你别站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许三观：许玉兰，你说谁更丢人现眼了？我帮他何小勇养儿子，白白养了九年，九年啊，我当了九年的王八，却蒙在鼓里，不知道。
方铁匠：许三观，你到底还钱还是不还？
许三观：许一乐闯了祸，你应该去找他亲爹要去，你怎么不去找何小勇啊？
方铁匠：许三观，找你还是找何小勇我不知道，总之，许玉兰是许一乐她妈，当妈的总赖不掉。许玉兰，你说该怎么办吧？
许玉兰：哎呀，我前世造了什么孽啊？我生了三个儿子硬说有两个爹。
许三观：你这个女人，你还有脸哭，你给我回来。一乐，去找你亲爹何小勇要钱去。
一乐：我不去，我的爸爸姓许不姓何。
许三观：一乐，我的好儿子，那么，许玉兰，你去找他要钱去，谁让他九年前白白睡了你？
许玉兰：哎呀——
许三观：（打断）许玉兰，你就别嚷了，好，我去还钱，这个王八我做到底！
许玉兰：（想叫住他）许三观，你要去哪儿？
许三观：去替何小勇那个龟孙子还债！
[许三观下
[场上只剩下三个孩子、许玉兰和方铁匠
方铁匠：哼，许三观这个缩头乌龟肯定是跑了，你想想，他已经做了做王八做了九年，给何小勇白养了九年的儿子，还能再替他还钱？许玉兰，我可不管一乐是谁的儿子，总之，你是一乐的亲妈，如果还不出钱来，我就要从你们家搬东西了。
许玉兰：姓方的，你凭什么从我们家搬东西？哎呀，你连搬家具的车子都给推来啦！你是诚心来抄我的家啊！哎呀，我前世造了什么孽啊？
一乐：妈，你别哭了，好多人围在我们家门口往里看呢！
二乐：他们全都咧着嘴笑呢！
三乐：他们在笑什么呀？
[许玉兰生气地跳起来
许玉兰：你们三个小崽子还不赶紧回屋去，还嫌丢人丢得不够吗？
一乐：妈，你要我们上哪儿去？
许玉兰：回去，回去，都给我回去。
[一乐、二乐、三乐被许玉兰赶了回去
场上只剩下许玉兰和方铁匠两个人的时候，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提着一大兜东西，大踏步地跑上
[戴眼镜的男人把把沉甸甸的袋子扔在地上，抄起两膊衣袖，开口就骂
眼镜：许三观，许三观，你这个王八蛋你给我出来！
许玉兰：哎呀，你是谁啊？许三观他出去了，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你怎么一来我们家就这么气哼哼的？
眼镜：我认识你，你是许玉兰，当年大伙都叫你“油条西施”。
许玉兰：嘻嘻，这也知道啊。你是谁啊？你以前没到我家来过，许三观也没说起过你！还有，你怎么给我们家送来这么多东西，你看看，这袋子拎一拎有好几斤重呢！
眼镜：既然许三观这个混蛋不在，我就问问你！
许玉兰：你要问我什么呀？我还要问问你呢！你是谁啊？
眼镜：我是林芬芳的男人，丝厂的林芬芳，和你的男人在一个厂，一个车间——
许玉兰：哦，我知道了，林芬芳就是丝厂的林大胖子，我讨厌她，心眼儿小，脾气又大，以前为了点儿小事儿，差点没和我打起来。
眼镜：以前的事我可不管，这一回，我女人去河边洗衣服，洗完衣服站起来就摔倒了，摔断了右腿——
许玉兰：摔断了右腿应该上医院瞧去啊，上我们家来干什么？
眼镜：来找许三观！
许玉兰：找他干什么？他又不是大夫！
眼镜：你看见地上这些东西了吗？
许玉兰：我早看见了，你一进来我就犯糊涂，这是谁啊？怎么往我们家捎来这么多东西？
眼镜：别做梦了，这些可不是我买的，这些都是你们家许三观给我女人买的。
许玉兰：（许玉兰打开袋子）我看看，这里面肉骨头有十来斤，这黄豆有四、五斤，这绿豆也有两斤，还有一斤菊花……他送这么多东西给你的女人？够我们家吃两个月的饭钱了？
眼镜：（气得涨着脸不说话）
许玉兰：哎呀，我知道了，许三观肯定是跟你女人睡过觉了！（嚎啕起来）许三观，你这个挨千刀的，平日里比谁都要小气，我扯一块布，做件衣服，你都要心疼半年；可是给别的女人送东西，一送就送这么多，多得我掰着手指数都数不来，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许玉兰蒙着脸大哭
眼镜：街坊四邻们，你们都来听听，都给我评评理，说说这事可气不可气？
[陆陆续续围了几个人上来，李血头也在里面
眼镜：他们家许三观你们都认识吧？我看见你们都点头了。我们家林芬芳你们也都认识吧？我又看见你们都点头了。我女人和他们家许三观都在丝厂里工作，还在一个车间。前些日子，我女人去河边洗衣服时摔了一跤，把腿摔断了，许三观这个混蛋就到我们家来看望我女人。别人来看望我女人，也就是坐一会，说几句话就走了。这个混帐东西来看望我的女人，是爬到我女人床上去看望，他把我女人强奸了，你们想想，我女人还断着一条腿……
[四邻有的在笑，有的在偷偷议论
眼镜：这个许三观强奸了我的女人，就买了这些肉骨头、黄豆送给我女人，我女人的嘴还真被他堵住了。要不是我看到这一大堆东西，我还真不知道自己的女人被别人睡过了。我看到这一大堆东西，就知道里面有问题，要不是我拍看桌子骂了半天，我女人还不肯对我说实话，硬拖着我的腿不让我出门——
李血头：你说你的女人硬拖着你的腿不让你出门，那不叫强奸。
眼镜：不叫强奸叫什么？
李血头：你女人她分明是跟这个许三观好上了。
[众人哈哈大笑
许玉兰：呸，你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在这里胡说八道？
李血头：你男人昨天上我那去卖血，刚得了些钱，这小子就乐呵的，不认得自家被窝了。
[众人又哈哈大笑
许玉兰：你刚才说什么？许三观昨天上你那干什么去了？
李血头：卖血啊！
许玉兰：（惊讶地）许三观？！他居然背着我去卖血？
眼镜：（拎着一大袋东西准备偷偷走开）我今天把这些东西带来，为的就是要让街坊们看看，看看许三观是个什么样的东西，根本就不是个什么东西，根本就是条色狼，往后你们都要提防他。
[眼镜拎着东西下
许玉兰：你说清楚，许三观真的去你那卖血了？
[许玉兰发觉眼镜已经不在了，连忙去追
许玉兰：戴眼镜的，你回来，你怎么把我家的东西拿走啦！？（没有追上，恨恨地说）世上还有脸皮这么厚的人，拿着人家的东西，还走得这么大摇大摆。
李血头：（对方铁匠）你别坐在人家门口等了，许三观卖了血，准能把钱给你还上。
许玉兰：许三观去你那卖过几回血了？
李血头：卖过好几回了，哦，对了，许三观和你结婚的钱还是他卖血挣的呢！
许玉兰：（大哭一声）许三观，你这个骗子！
                      （第三场完）

冷月倾城

第四场

许一乐认爹

[舞台背景：许三观的家中

许玉兰：唉——

许三观：许玉兰，我又听见你叹气了。现在，我也不用去丝厂上班了，丝厂停工了，因为没有蚕茧；你也用不着去炸油条，因为店里既没有面粉，也没有食油。现在我们都在家里休息，你叹什么气？

许玉兰：活是不用干了，可饭也没得吃了。你看看，我们一家五口人喝米粥已经喝了五十六天了，米缸里的米越来越少，眼看就要见底了。

许三观：现在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巷子里到处睡着要饭的人，每天看到的面孔都不一样，而且个个面孔都越来越瘦。

许玉兰：唉，这荒年来得真不是时候，要是早几年来，我们还会好些，就是晚几年来，我们也能过得去。偏偏这时候来了，偏偏在我们家底空了的时候来了。

许三观：家底能不空吗？你想想，先是搞大跃进，家里的锅和碗，米和油盐酱醋什么的被收去了，后来又大炼钢铁，把家里的灶也给砸了。原以为国家那几个大食堂能让我们吃上一辈子，没想到只吃了一年。唉，一年以后又要吃自己了。要重新起个灶，要重新买锅碗瓢盆，还要重新买米和油盐酱醋。

许玉兰：唉——

[许三观转身欲往外走。

许玉兰：许三观，你要去哪儿？

许三观：这样下去的确不是办法，现在只能去求李血头了。

许玉兰：（微微发怒）许三观，你给我回来！（拧住许三观的耳朵）李血头，李血头，许三观你身上的血又不是热出来的汗，哪能说卖就卖？

许三观：你这个臭娘们，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去卖血，还不是为了一家老小不被饿死吗？以前我去卖血，李血头都说，（摹仿李血头说话的声音）我是共产党员，不能拿群众的一针一线。现在去卖血，他再不这么说了，现在他说，我让你们卖血，你们得就报答我，不要你们涌泉相报，至少也要滴水相报。什么叫滴水相报，就是非得拿群众的一针一线不可。

许玉兰：许三观，你这个没良心的，你数数，你都卖过几次血了？（抹起泪来）一乐把方家儿子的头砸破了，你去卖了一次血；那个林大胖子摔断了腿，你也去卖了一次血，为了这么一个胖搔娘们，你也舍得去——

许三观：行了，你怎么老提这事儿？许玉兰，有句话我憋了很久，早就想跟你说了。我跟林芬芳就一次，你跟何小勇也是一次，你跟何小勇弄出个一乐来，我跟林芬芳弄出个四乐来没有？

许玉兰：（尖叫）哇，许三观，你这个王八蛋，我都不跟你计较那个胖搔娘们的事儿了，你居然还这样来气我！

许三观：我不提了，我不提了，许玉兰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钟了，你让三个小崽子中午吃什么？

[许三观的三个儿子上

许玉兰：去，去，去，吃什么米饭？你们三个小崽子，个头这么小，喝的粥却一点也不比大人少，再这么吃下去就没了，我们一家子只好去江边喝西北风了。

许三观：许玉兰，你冲我的儿子发什么火？（笑嘻嘻地看着三个孩子）儿子们，你们都给我坐好，告诉爹，你们现在最想的是什么？

一乐：我想吃肉。

二乐：我想吃用油炒出来的菜。

三乐：我想吃米饭。

许三观：许玉兰，你也赶紧坐下。今天我用嘴给你们每人炒一样菜，你们们就用耳朵听着吃了，可千万别用嘴，用嘴连个屁都吃不到，都把耳朵竖起来，我马上就要炒菜了。想吃什么，你们自己点。一个一个来，先从三乐开始。三乐，你想吃什么？

三乐：我不想再喝粥了，我想吃米饭。

许三观：米饭有的是，想吃多少就有多少，我问的是你想吃什么菜？

三乐：我想吃肉。

许三观：好！三乐想吃肉，我就给三乐做一个红烧肉。肉，有肥有瘦，红烧肉的话，最好是肥瘦各一半、而且还要带上肉皮，我先把肉切成一片一片的。有手指那么粗，半个手掌那么大，我给三乐切三片……

三乐：爹，给我切四片肉。

许三观：好，爹给你切四片肉……

三乐：爹；给我切五片肉。

许三观：你最多只能吃四片，你这么小一个人，五片肉会把你撑死的。我先把四片肉放到水里煮一会，煮熟就行，不能煮老了，煮熟后拿起来晾千，晾干以后放到油锅里一炸，再放上酱油，放上一点五香，放上一点黄酒，再放上水，就用文火慢馒地炖，炖上两个小时，水差不多炖干时，红烧肉就做成了。揭开锅盖，一股肉香是扑鼻而来，拿起筷子，夹一片放到嘴里一咬……

[座位上吞口水的声音越来越响。

许三观：是三乐一个人在吞口水吗？我听声音这么响，一乐和二乐也在吞口水吧？许玉兰你也吞上口水了，你们听着，这道菜是专给三乐做的，只准三乐一个人吞口水，你们要是吞上口水，就是说你们在抢三乐的红烧肉吃！

三乐：爹，一乐和二乐在吞口水。

许三观：一乐，还没轮到你吞口水。二乐，你也不许吞口水。

[敲门声响

许三观：哪个鼻子尖的，闻到我们家炒菜吵得正香，也来给我凑热闹了。许玉兰，快去开门。

[许玉兰跑去开门。

[何小勇的媳妇上

[舞台提示：三个孩子此时在一旁，打斗嬉闹

许玉兰：哎呀，你不是何小勇的媳妇吗？你怎么跑到我家里来了？

[何媳定定地望着许玉兰，望了好久，就从口袋里拽出一块手帕来，捂住脸哭开了。

何媳：我命苦啊，何小勇躺在医院里快要死了，他出了车祸，眼看就要不行了。

许玉兰：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何媳：何小勇，他，被车撞了，就快不行了！

许三观：哈！

[众人都惊诧地看向许三观

许三观（兴奋地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撞得好！这叫恶有恶报，善有善报，做了坏事不肯承认，以为别就不知道了？呸，老天爷的眼睛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老天爷要想罚你了，别说是被车撞，就是好端端地走在屋檐下，瓦片都会飞下来砸你的脑袋。你看看我，身强力壮，脸色红润，虽然日子过得穷过得苦，可我身体好，身体就是本钱，这可是老天爷奖我的。

何媳：（呜呜地大哭起来）我的命好苦啊——

许玉兰：哎呀，我说你就别在我们家哭啦，你还是赶紧回医院去照看你男人吧，说不定这会儿一过，就要给他办后事啦！

何媳：（依然呜呜地大哭）我的命好苦啊，那个没良心的何小勇，他死就死了，可撇下我和两个孩子可怎么办啊？

许三观：那是何小勇他罪有应得，怪只怪你当初嫁错了人。

许玉兰：是啊，他活的时候你嫁了他的人，他死了你只能守他的寡。

何媳：（哭声渐弱）我命苦啊，何小勇躺在医院眼看就快要死了，医生救不了他，城西的陈先生也救不了他。

许玉兰：哎呀，你这个人真是，你们家男人都要死了，你怎么还坐在我们家里哭？

何媳：城西的陈先生说了，药只能治身体，治不了何小勇的魂，他魂要飞走，是什么药都拉不住的；城西的陈先生说了，人的魂要飞，先从自己家的烟囱里出去。城西的陈先生说了，让何小勇的儿子上屋去，屁股坐在烟肉上，对着西天喊：爹，伤别走；爹你回来。连着喊上半个辰，何小勇的动听到了儿子的喊叫，飞走了也会飞来；还没有飞走的话，它就不会飞了，就会留下来。

许三观：你这个女人，你自己为什么不爬到屋顶上去喊？

何媳：我去喊？我去喊有用吗？能把那个死鬼的魂给叫回来吗？

许三观：你的两个女儿为什么不爬到屋顶上去喊？

何媳：她们去喊了，何小勇的魂的也听不到。

许三观：你去喊也听不到，她们去也喊听不到，那要谁爬到屋顶上去喊？

何媳：一定要何小勇的亲生儿子去喊，何小勇的魂才听得到。

[何媳“扑通”跪了下来

何媳：我求求你们，求你们开开恩，让一乐去把何小勇的魂喊回来，求你看在一乐的份上，怎么说何小勇也是一乐的亲爹！

许三观：呸！依我看何小勇活该要死，这种人活在世上有害无益，就让他死掉算了。他妈的，还想让一乐去喊他的魂，就是喊回来了，也是个王八蛋的魂！

许玉兰：哎呀，我看你还是你回去吧！当初，一乐每天从何小勇的眼皮底下走，他正眼看过一乐没有？当初我们两口子差点儿被街坊邻居的吐沫星子淹死，他何小勇说过一句良心话没有？当初，一乐砸破了方铁匠他儿子的脑袋，他何小勇掏过一分钱没有？现在何小勇快死了，倒想起一乐来了，他是没命活了，我还要不要脸？

何媳：许玉兰，我求求你们了，你们刚才也说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何小勇这辈子是没好报了，你们救了他会有好报的。

许三观：（冷笑一下）我这辈子不图什么好报歹报的，我就为一乐积点好报吧。

[许三观招招手，一乐跑了过来。

一乐：爹！

许三观：一乐，你今年十三岁，我养了你十三年，这十三年里面，我打过你，骂过你，你不要记在心里，我都是为你好。这十三年里面，我不知道为你操了多少心，就不说这些了，你也知道我不是你的亲爹，你的亲爹现在躺在医院里，你的亲爹快要死了，医生救不了他，城西的陈先生，就是那个算命的陈先生，也是个中医，陈先生说只有你能救何小勇，何小勇的魂已经从胸口飞出去了，陈先生说你要是爬到何小勇家的屋顶上，就能把何小勇的魄喊回来——

一乐：爹，你说的我一句也听不懂。

许三观：一乐，何小勇从前不肯认你，现在他又认你这个亲儿子了，他就是不认你这个亲儿子，我也做不了你的亲爹；何小勇以前对不起我们，这是以前的事了，我们就不要再记在心里了，现在何小勇性命难保，救命要紧。怎么说何小勇也是个人，只要是人的命都要去救，再说他也是你的亲爹，你就看在他是你亲爹的份上，爬到他家的屋顶上去喊几声吧——

一乐：（抽泣）爹，我不去！爹，你是不是不要我做你的儿子了？

何媳：一乐，婶求你了，何小勇是你的亲爹——

一乐：你胡说！

何媳：（转向许玉兰）许玉兰，你劝劝一乐吧，再不走，何小勇就没命了。

许玉兰：一乐，你快跟着你婶爬到她们家屋顶上去喊几声吧，唉，这下我的脸都丢尽了，你快去吧，怎么说何小勇也是你的亲爹。

一乐：妈，你怎么能说何小勇是我的亲爹？你说这样的话，你就是不要脸了！

许玉兰：（尴尬）哎呀，我前世造了什么孽啊？连儿子都说我不要脸，全是你家的何小勇害的，他要死就让他死吧，我是不管了，我自己都顾不上了！

[许玉兰跑下。

许三观：好儿子啊！一乐，你真是我的好儿子，我养了你十三年，没有白养你，有你今天

这些话，我再养你十三年也高兴！

一乐：爹，爹……

许三观：一乐，你听我的活，你就去，哭几声，喊见声，这是我答应人家的事，我答应人家了，就要做到，群子一言，驷马难追！一乐，听我的话，去把何小勇的魂喊回来。一乐，你快跟着你婶去吧！

[何媳拉着一乐的手，下

许三观：（大笑）哈哈！谁敢笑我当了十三年的王八？为我儿子许一乐，值啊！

[许三观走到桌前拿起一把刀

二乐、三乐：爹，你要干什么？

[许三观用刀指着观众

许三观：你们都看到了吧，你们都看到了吧？（许三观在脸上划破了一道）这脸上的血是用刀划出来的，从今往后，你、你，你们……还有你何小勇，你们中间有谁敢再说一乐不是我亲生儿子，我就和谁动刀子。

（第四场完）

冷月倾城

第五场

疯狂卖血

（很多年过去了，许三观明显地老了）

[灯暗。

幕后音：（许三观的声音）李血头，我求你了。

（李血头的声音）TMD，你怎么又来了，滚出去。

幕后音：门砰通关上的声响。

[灯亮。

[许三观被推了一把，颓然倒地。

许三观：你不知道啊，我家的一乐得了肝炎，他这病一拖再拖，再也拖不下去了，要送到上海去医，要一大笔医疗费，我急等着钱用——

李血头：（漫不经心地踱上台）你别说了。我不会听你说的。许三观你一个月就要来卖一次血，你不想活啦？你要是不想活，就找个没人的地方，找一棵树把自己吊死了。

许三观：求你看到根龙和阿方的面子上——

李血头：TMD，根龙活着的时候，你让我看他的面子；根龙都已经死了，你还要我看他的面子？

许三观：你说什么？根龙死了？

李血头：他总来我这儿卖血，身体败了，年初听说他忽然就死了，怎么，你还不知道？

许三观：（嘿嘿笑了两声）这么说，根龙死了没多久，他尸骨未寒，你就再看一次他的面子吧。

李血头：嘿！你这人脸皮真厚，这一次我看在你的厚脸皮上，给你出个主意，我这里不让你卖血，你可以到别的地方，别的医院去卖血，别的地方不知道你刚卖过血，他们就会收你的血，明白吗？这样一来，你就是卖血把自己卖死了，也和我没有关系了。

[李血头慢悠悠地走下。

[许三观吃力地站起身来，他全身发抖，一脸憔悴

许三观：（面向观众，哀求的眼光）好人哪，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我想请你们给我一点盐。（稍停）什么？你们问我要盐做什么？

[许三观从包里掏出碗来

许三观：我喝了三碗河水啦，现在是腊月，水太凉，我喝不下去了，但我只要稍微吃一点盐，就又想喝啦！

（稍停）什么？你们问我喝那么多水干吗？

[许三观蹲下身做舀水状

许三观：我喝水，因为我还得去卖血啊！一乐病了，病得很重，是肝炎，大夫说小医院治不了，得往上海的大医院送，一大笔医疗费，我得筹那笔钱啊！

[灯光变得忽明忽暗。

[许三观把碗重新装进口袋里，绕着舞台缓行。

（未完，待续）

冷月倾城

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个民大论坛的帖子被删了，所以发到这里来，望大家多多指点，多提意见，第五场也就是最后一场了，我争取近期把这个本子写完！
（这个本子写得太慢，写了半年也没写完，因为中间工作有些忙，请大家见谅！）

杀了我吧

so long！！现在没时间看，等会儿要赶着去做实验

大宝

看着让人胸闷

xingyunlsf

天啊，终于又一次看到这个本子了，真是时光如水，岁月如歌啊

PS一句：民大论坛改版了，原来的东西基本都没了

侏罗纪公园

好长好长 晚上安静点的时候再慢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