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神奇的木工老头

彩色的我

好吧，让我来缅怀一下这个神奇的木工老头吧。

我最后一次看见这个神奇的木工老头，是在去年今日。当时他已处弥留之际，不能说话，只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伸直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仿佛还想最后抓住什么。我知道他还惦记着他的宝贝们，那些木头工具。打从他出生开始，这些刨子、锯子就成为他的‘玩具。因为他的老爸同样是一个神奇的木工老头。

我蹲在床沿，用棉签沾水，涂抹在他的嘴唇上，他的喉咙微弱的起伏着，口里咽咽呜呜……旁边的人都要哭出声了。气氛忧伤。我的脸上却挂着诡异的笑容。就如墙角上那些木头工具，还闪烁着灿亮的光芒，隐隐扭曲着光线，似乎在产生火热的共鸣，呼叫着主人再一次握起它们，创造奇迹。这时，他生前的亲朋好友邻里一一过来与他握手告别。他眼睛都睁不开了。

我第一次见到这个神奇的木工老头是在1983年3月8日。我对着他大声啼哭，他对我小声窃笑。当时他正值青春。二十出头。一头稠密的卷发像假发一样搭在他皮球大小的脑袋上。他喜欢戴着一副大直径的椭圆形墨镜。这样似乎是为了遮掩他那并不算迷人的小眼睛，顺便更好与蓬松稠密厚实的发型相映成趣。再叼一烟嘴，再披一绝对主流的落膝西装外套。那绝对是一个抽象派的艺术大师。只是他的艺术领域未免不那么崇高。并非拉提琴的或是画鸭蛋的。只是一个木工。而他当时还有一个美丽的妻子和一个大儿子。

话说，他老爸也是一个神奇的木工老头，神奇到家中唯一像样的家具是他自己做的一张歪歪扭扭的床铺。他们一家人挤在一幢旧房子里。外墙是水泥涂抹，内部是木头吊顶，陈年的刷漆。楼梯也只是单一的水泥，毫无润色；楼梯边的扶手还是从老旧的大门拆下来的一边，横榻耷拉着，用铁丝固顶。若两脚张开趴着便可以在上面滑下去。每逢强风暴雨来袭，都得精心做好防范工作，窗户封闭性差，临时修修补补等。

他老爸把生平所有绝学传授给他后就去世了。他老妈于是担心他能否混口饭吃，娶妻生子，传宗接代。他接手了老爸遗留下来的工具，独立支持。而他犹如基因突变般，他的手艺好极了，一块块木头在他手里就像裁缝手里的针线。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天赋”。很快，他名声在外。请他做工的顾客也是络绎不绝。

他的幸运似乎并没有就此停止。一次在隔壁村，他那神奇手艺被一个糊涂的屋主老头赏识，更糊涂的是还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原因是跟着‘有手艺的人混，有肉吃。原来这就是‘难得糊涂。当他老妈得知此事后，喜出望外，月×立马不失调了。臃肿的身材如风一般的飘到死鬼老头的灵堂前，对他说：“你丫的，你儿子青出于蓝啦，你可以安息了”。那遗像实际上并非正版，而是请画师依小照片放大画的。对照起来像极了，把这位已故的木工老头威武的气质栩栩如生地再现出来。可见此乃画师画功好，而非他的长相问题。

婚后的日子很幸福。很快他们便有了一个女儿。次年，又舔了一个男孩。可不幸的是，小女儿病故了。于是他们决定再生一个。过了两年，一个新生儿诞生了，是个男孩。当时是1983年3月。可以说，这小儿子是他姐姐的重生者。是他姐姐给予了他生命。

1988年，这位神奇的木工没有转行，依旧以木工为业，终日背着他那大木头工具箱卖弄于村里村外。他妻子在家靠绣织赚点。

有时他在家中作业时，我会跑过去向他赐教，请他帮我做一只木头长刀。

他说：“授之鱼不如授之渔”。

于是他便开始教我怎么用小刀就可以销出逼真的木头刀来。我用他残留的木头棍子一遍又一遍的练手着。就像爱因斯坦做的凳子一样，没有比这更丑的了。但我心里却十分开心。因为是自己的劳动成果。敝帚自珍嘛。况且师承这位方圆两百公里第一神奇的木工，多少有点自豪感。

1989年，他投资村里的砖厂失败，赔了一万多。妻子鼓励他重整旗鼓，戴上墨镜，抄起家伙，继续创造神奇的木工文化。

1990年～1996，他收了几个徒弟，组成一支政治合格、技术过硬、作风正派、人品没问题的队伍，开始向城市发展。他做了包工头，承包了项目的装修业务。偶尔，有人会称呼他为‘老板。他竟又一次幸运的被时代的浪潮推到崭新的岗位上，他已从一名普通的工人转变为一个准商人。他忙急了，每个月回家一两次，都是夜里回来，第二天又走了，留给妻子一叠钱。却没有给予这个家庭，给他的儿子们足够多的父爱。他不知道这样会给孩子们留下童年心理阴影。

1997年，我来到了小镇上读书，从此便很少看见他了，但他为我量身定制的那只木头长刀，我一直带在身边。而他这个时期的形象也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之前稠密的头发消失了，转变为小秃子。将军肚皮也鼓起来了。那曾经耀人眼的墨镜也不知搁到哪里去了。唯一不变的是那小眼睛，只是笑起来显得更小了。脸上多了几道褶皱，似乎青春不在，却多了几分慈祥的味道。至此他的艺术气质已完全被打破。

1999年，他买了村里的一块地皮，准备盖一座钢筋水泥房子。因为河蟹农村里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各自的村委会办公大楼都建造得富丽堂皇，以显示本村的富有，而入住其中的养尊处优的大爷们更是出入神气、趾高气扬，举手投足都那么充满自信。

这种攀比，不仅存在于村与村之间，还广泛存在于村民中。他们愚昧地认为，盖一座漂亮的房子才会有体面，房子在他们看来就是娶妻纳婿的资本，是在镇上乃至村里的VIP通行证，是一种荣誉的象征，如中世纪骑士获得的勋章，又如贵族身份无形中得以广泛默认。甚至连梦境中的自己也因现实中的骄傲而演绎为声名显赫的角色。
　　
这全都得意于一套漂亮的房子。所以，村民们的生活理想很简单：盖房子、娶媳妇、显摆。

这位传说的木工老头也不落俗套。他将自己毕生的积蓄全都花在了这幢新房子上了。

他的妻子一辈子没有受过什么罪。在房子建成后，一场重病却差点要了她的命。术后的她身体极差。他们家又陷入了贫困。只有那座房子算得上的体面的象征。

2002年，我参加工作。他又重新做回老本行，在村里充当了一位享有盛誉的神奇的木工师傅的角色。偶尔接一些‘工程’来做，比如张家这几天需要人来铺铺地板，王家明天又装修吊顶等。这种缺斤少两的工作日，报酬也是非常有限的。不像80～90年代，在那个他仍是无可置疑的神奇的木工大师的黄金时代。

沧海桑田，木工师傅真的已经太少了。尤其是城市里，人家都是专业的装修公司了。你这么不‘专业’，还怎么混啊，还是打包回去吧，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这些年来，他靠着这些零零星星的木工工作的接济，维持着家里的生计。他的大儿子已娶妻生子，还不成熟的心理年龄让他无法很好的承担起还是别人的儿子又同时兼任年轻爸爸的角色。不给老头子添乱已经很好了。他的媳妇亦是同类人。面对体弱多病的婆婆不给脸色看也要谢天谢地啦。

2007年，我最后一次看见这个神奇的木工老头。当时他已处弥留之际，不能说话，只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伸直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仿佛还想最后抓住什么。

数日后，我将他的那些木头工具与他的骨灰埋葬在一起。都见鬼去吧。什么神奇的木工，什么神奇的木工老爸，木工爷爷。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这时，广告音乐响起。

灯光、摄影准备。啪――啪――

镜头中一个年轻人捏着几只钢笔在做钢笔广告。

这时他老妈突然抢在镜头前，摆了一个神奇的pose，大声喊叫：SB了不是，都什么时代的啊，谁还有人用钢笔啊。你这个不中用的小儿子，比你那木工老头子还不如。

这时，突然一阵奇异的怪风拐起，翻云覆雨，时空错杂。当笔者再次睁开眼睛，发觉已经到了公元1945年，那个钢笔的黄金时代。只见镜头中是麦克阿瑟将军用他珍藏二十年的派克duofold（世纪）笔签署二次世界大战太平洋战场的停火协议。

签毕，他立起身子，对着镜头说了一句中文：使用钢笔是一种生活态度！

一只烂鸡

又见用A8的楼主。

迎风刀

点烟用火柴
也是一种生活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