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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版+修改版+第三版]《北平深秋》月亮化石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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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深秋》是月亮化石剧团团员梁盼所做,目前剧团正在对改剧做最后的改编,
对剧本有兴趣的同学希望您在帖子里留言,
或者直接致电13986085557(覃霁)、13317195980(梁盼)、13871199330(米娜)

北平深秋
作者: 梁盼
  
  
   第一幕
  
  时间:1989年9月。地点:上海大世界。
人物:张圆 北京大学三年级学生;
蒋方 上海交大留学生,美籍华人。
  
  蒋方 雅不雅,且看小姐发上卡。(似笑非笑,望着前面端坐的一位女生)
  张圆 俗不俗,遥望先生身下足。
  蒋方 (连忙低头朝脚下一看,不好意思地四周张望片刻)小姐好会刻薄人,我是刚才上楼时人多,鞋带被旁人踩松了。
  张圆 先生好会夸奖人,我刚才上来人也多,怎么发卡没被挤掉。
  蒋方 你的发卡真的很引人入胜。
  张圆 谢谢,你的鞋带也很赏心悦目。
  蒋方 不敢,今天就奇怪,这么大的一个咖啡厅,就你一个?
  张圆 就我一个?呵,难道你不算一个,难道你只是作为一个形像和这浓厚的咖啡香味融合在一起吗?
  蒋方 如果你不在,这种融合是恰到好处的,遗憾的是你很吝啬地把咖啡所有香味都抢去了,不留半点在人间。
  张圆 人间还很美,为什么不留一点在人间呢?
  蒋方 就算在地狱,我也总有个坐位吧,请问天堂,我能坐在这儿吗?
  张圆 当然,这儿虽不是天堂,可还是有座位的。
  蒋方 (抢着说)而且还能与头上戴着漂亮发卡的姑娘坐在一起,不枉今日大世界一游(说完就坐在张圆的对面)
  张圆 喝什么,我请。
  蒋方 和你一样。
  张圆 是吗?那我就不用叫服务员了。
  蒋方 呵呵,教训,天大的教训,以后千万轻易不要说和别人一样。
  张圆 我叫张圆,北大社会学系三年级学生。(把脸转向服务台)来两杯果汁。
  蒋方 正合我意。
  张圆 所以说和别人一样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就是猜到你要喝果汁才有兴趣喝点什么。
  蒋方 那你要感谢我呀。我叫蒋方,上海交大的留学生,我祖籍东北,来大陆之前我一直生活在夏威夷。
  张圆 喔,夏威夷,美国的夏威夷。(轻轻地,略带回忆的神情)(突然又急速地说道)现在不是有很多人都拼命地要往你们那鬼地方挤吗?
  蒋方 你好像很不高兴。
  张圆 没什么,只是一个死皮赖脸地想要去你们那的人刚死不久。
  蒋方 而你认识这个人。
  张圆 是呀,(微微叹息了一下)他曾是我的男朋友,是呀,男朋友。你生活在大洋彼岸的夏威夷,那儿多美呀,你能告诉我那儿有多美吗,那儿的爱情有多美,蔚蓝的大海,蔚蓝的天空,金黄的滚烫的沙滩,恋人们的爱情该是比那透明的骄阳更加灿烂更加自由吧。不是吗?这位来自美国夏威夷州的朋友,你说呢?
  蒋方 他是在六月初死的吗?
  张圆 是的。那天你肯定不在北京吧?知道吗?我在。死亡这个魔鬼,又有谁不惧怕它呢?美国人不怕吗?当这个魔鬼需要我们的鲜血为它补充营养时,我们该怎么办?你知道它的嗜血量有多大?你知道它有多大的魔力?那个黄昏过后的北京,大街小巷的血流就是魔鬼的血管,你休想用任何方法解剖这无比庞杂的血管系统,因为你的任何一举一动都将加快这血管的继续膨胀。(叹了一口气)但是,你知道吗,血管里的病毒有多大,每一个人即便是路过的人都不可能袖手旁观呀,也绝不能袖手旁观呀,你说呢,这位美国的朋友?
  蒋方 对不起,我想打搅你一下,在下的小名叫蒋方,蒋介石的蒋,方向的方。请直呼我的小名,好吗?(微微一笑)
  张圆 对不起,我有点失常,蒋方同学。(也微微一笑)
  蒋方 怎么会呢?张圆同学,你很正常,相反的一天到晚都很正常的人那才是不正常,不是吗?
  张圆 你比我正常。
  蒋方 是吗?至少有一点可以证明我们俩同样不正常。
  张圆 是吗?愿听赐教。
  蒋方 那就是我们两个都不愿去学校上课,对吗?
  张圆 看来你不得不承认跟别人一样真的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莞尔一笑)的确如此,我整个暑假都在上海,一直到今天我都没回北京,不想上课,不想靠近那个可怕的城市。
  蒋方 你在这儿有亲戚吧?
  张圆 是的,我的舅公在上海。
  蒋方 你比我好,我孤家寡人一个。
  张圆 (嘻嘻一笑,长久地注视着窗外,徐徐地说)这不是我印像中的上海大世界。
  蒋方 同感。你不是第一次来吧,一天不如一天了,是的,上海大世界一天不如一天了。上海大世界已经不是上海的大世界了,上海的大世界已经不复存在了。
  张圆 是呀,上海大世界已经不是上海的大世界了,上海的大世界已经不复存在了。
  蒋方 有个关于死亡的旧事,有没有兴趣听听。
  张圆 好呀,不过今天没空了,阿拉要走了,(浅浅笑了一下,把“阿拉”二字故意说得很重)如果你明天这个时候有空,我来听你慢慢讲。
  蒋方 好的,明天见。 不过明天不希望再听见蹩脚的上海话。
  张圆 是吗?加强学习,争取明天来点正宗的你听听。
  蒋方 好的,再见。
  张圆 拜了。
  
   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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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14 15: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幕
  
  (第二天,张圆与蒋方如愿赴约,这就是蒋方要对张圆讲的死亡旧事)
  
第一场
  
  
  时间:1948年深秋。 地点:国民党军队驻北平某部司令员官邸
  人物:金卫城 国民党军队驻北平某部司令员
金鸣鸣 蒋锐的夫人,金卫城的女儿
蒋 瑞 字汉明,国民党某独立师少将师长,金卫京的女婿
蒋北平 蒋瑞和金鸣鸣七岁的儿子
金飞鸿 国民党军统驻北平联络站联络员,金卫京的儿子
梅 馨 金飞鸿的女朋友
  蒋北平 (坐在金卫城的腿上)外公,我肚子饿了,我要吃饭。
  金鸣鸣 北平,听话,再等等舅伯,你舅伯马上就要回来了。
  蒋北平 不嘛,我要吃饭。(蒋北平的确是饿急了,都快哭出来了,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
  金卫城 算了,边吃边等吧,走,北平,跟外公去餐厅。(话刚说完,佣人就把大厅的门打开了)
  蒋北平 舅伯,你再不回来,我们可要吃了。(一边叫喊着,一边向蹲在地毯上作拥抱状的金飞鸿飞奔过去,快到金飞鸿面前却停住了)
  金飞鸿 北平,怎么啦?(发现北平好奇地瞪着他后面的陌生人)(笑着站起来)北平,快叫阿姨
  蒋北平 为什么叫阿姨?
  金飞鸿 (把北平抱起来走向前)我来跟大家介绍一下。爸爸,这是梅馨。(然后走到蒋锐和金鸣鸣面前)这是我妹妹和妹夫。
  金鸣鸣 你好,梅小姐。哥,这下好了,以后可不需要我们为你的终生大事操心了,是吧?汉明。
  梅 馨 你好,伯父好。(先对着鸣鸣,又对着金卫城)
  金卫城 梅小姐好。
  梅 馨 伯父别客气,就叫我梅馨好了。
  蒋北平 舅伯,你怎么介绍他们,唯独就不说我呀。
  梅 馨 我早就知道你,你舅伯常和我说起你,你爱吃口香糖是吗,我今天给你带来好多好多。
  蒋北平 太好了,外公,你不准我吃我也要吃。
  金飞鸿 汉明,你怎么不说一句话,是不是又想起了许多往事。
  汉明 我的话都被我儿子说了,口香糖是从西洋来的吧,味道一定不错,谢谢你呀,梅小姐,只是口香糖只能放在口里嚼,千万不能吞进肚子里。知道吗,北平。(望着北平,眼角闪过一丝严厉的光芒)
  金卫城 好了,梅小姐来得正好,一起吃个便饭吧。
  (一起走进餐厅)
  (饭毕,飞鸿正送梅馨出门,电话响了,仆人说是找飞鸿的)
  飞鸿 (挂下电话)汉明,只有求你代劳送梅馨回家了,我站里有急事。梅馨,他的车技在西点就出人头地,你今天可以大开眼界了。
  梅馨 太好了。
  汉明 (笑着边走边说) 不怕人头落地才能试一试出人头地,梅小姐,怕吗?
  梅馨 不怕
  (刚走出大厅)
  梅馨 姐夫,你好。
  汉明 (猛然扭过头)按照正常的话,你很有可能成为北平的舅妈,我倒应该喊你一声姐姐,你又何来叫我姐夫?
  梅馨 姐夫,我是张秋寒的妻子。你说我不叫你姐夫该叫你什么?
  汉明 (倒抽一口凉气) 什么,你是秋寒的妻子?(冷笑一声)你凭什么说是秋寒的妻子?笑话,天大的笑话。
  梅馨 我知道姐夫你很不喜欢共产党,但愿你不会讨厌我,毕竟我们是亲戚。
  汉明 是吗,亲戚,我的亲戚都成了共产党的亲戚,你说你们共产党还有人性吗,它要剥夺别人家庭的天伦之乐呀,你不会又是一个剥夺别人幸福的所谓共产党吧?如果是,我希望你至少不要再把我当成你们的猎物,不要再拆散我的家庭,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梅馨 姐夫,我知道你还记着寒燕姐姐。
  汉明 梅小姐,我只求片刻安宁,我很清楚你们的部队就在城外守着,你们的一兵一卒我都了如指掌。
  梅馨 姐夫,寒秋在上海被捕了,你知道吗?想必你那大舅子没告诉你吧。
  汉明 什么(很诧异又马上恢复平静)寒秋也被捕了?好笑,真是千古绝笑,(冷冷地)这是他咎由自取,你知道什么是咎由自取吗,梅小姐,就像他姐姐寒燕,你听听,寒秋寒燕,多么好听的名字,还有你的名字梅馨,这都是多么孤直多么高傲的美名啦。你们不像我蒋汉明,一个在寒冬腊梅前俯首称臣的懦夫,你们每一个人的气节都比我高,因为你们是共产党,我只配生长在你们伟岸的身躯下面,你们天生就可以用一种不是鄙视人的眼光来鄙视我们,而你们希望用这种鄙视把我们变成你们所谓的人——
  梅馨 姐夫——
  汉明 梅小姐,请你让我说完。我十多年前和寒燕分手,就已经坚定地表明我也有我的信仰,也许我的信仰在你们这些高贵的人眼中算不了什么,或者它真的一钱不值,甚至污秽不堪,但那是我的生命,我的生命之火。你知道吗,我从小接受私塾教育,我期望有孔子般的人格,后来,这样的人格救不了我们的国家,我们要用这样的人格寻找更美更善的东西,寻找每一件事物里蕴藏的美和善的本质。后来,我找到了,我相信了三民主义,去了美国西点军校。你知道在西点军校要进行多少次近似于严刑逼供的问话吗?你被红感染过吗?你身上残留有红的影子吗?不厌其烦地告诫我们,我们是党国的中坚,我们是总理的接班人。可我不需要这些。为什么我们有的毛病你们都有?为什么就不能:这比战争比所谓的统战工作更高贵一些?为什么不能心平气和地各有所爱,让它自由发展而各有所得呢?为什么?为什么?梅小姐,请你告诉我。我不需要这些,我真的不需要。对了,梅小姐,还有一点,我不是你姐夫,就算你是寒秋的妻子,我也不是你的姐夫,因为我和寒燕在十多年前就没有夫妻关系了。不过,你现在做的这个内线工作做得很好,飞鸿能够帮你,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对不起,我不能送你了,车还是让我的司机开吧。
  
  梅馨 蒋师长,(笑容可掬),你刚才在屋里不是说只有不怕人头落地才能出人头地吗?你现在怕了吗?
  汉明 (也一笑)是呀,看来你是不怕人头落地,但我是说你这样的人可以试一试出人头地,并不表示你一定成功。
  梅馨 是吗,姐——(连忙停住改口),对不起,我差点又把你的名字喊错了,蒋师长,我现在终于明白秋燕姐说的一句话,一个人的人格魅力往往大于他的政治魅力。我认为有时候甚至要远远超过。
  汉明 是吗?祝你好运。
  梅馨 谢谢,我先上车了。(司机已经把车开到门口)
  汉明 好走,不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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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14 15:1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场
  
  (地点 蒋汉明寓所)
  金鸣鸣 (走进客厅)汉明,好不容易全家都聚在一起,爸爸原准备和我们商量一下后路,可哥又偏不逢时机地把梅小姐引回家里,弄得什么都没说成。哥又没事先跟家里打个招呼,惹得爸爸很生气。(边说边坐到汉明身旁)
  汉明 是呀,城外已经草木皆兵了,是要合计合计了。
  金鸣鸣 (把汉明手中的报纸拿到茶几上)汉明,我倒希望共军早点打进来。
  汉明 (眉头紧蹙,望着鸣鸣)别灰心,我们还没到山穷水尽。
  鸣鸣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汉明,我真的希望他们打进来,越快越好。
  汉明 (望着鸣鸣,无言以对)鸣——
  鸣鸣 (打断汉明)真的,汉明,我发现你不爱我,也不喜欢我们的儿子。你知道吗,下午在爸爸家,你叫北平不要把口香糖吃进肚子里,我无意中看到你的眼神,你知道吗?那是刀子般的眼神,它会割断人世间一切情意,不管是谁使用了它,就算是无意中让它从身上跳出来,那怕只是一瞬间闪过,都会有万箭穿心般的感觉,都会像阴影一样把无限的伤害笼罩在对方的周围,就连旁观者都不寒而栗。为什么你有这样的眼神?为什么你要把这样的眼神对着我们的儿子?为什么又叫我发现?你知道吗?我吓得都停止了思想,(抽噎起来,泪流满面)我第一次恐惧得快死去,这样的恐惧比死亡可怕一万倍。
  汉明 (把鸣鸣搂在怀里)鸣鸣,你误会了,我是怀疑那个梅小姐的来历。
  鸣鸣 不,这样的眼神不属于你,对任何人你都没有过这样的眼神。汉明,你和秋燕姐姐有个儿子,那个孩子比北平大好多,你还深深地爱着他们母子。
  汉明 这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我们在美国分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们,我也不知道他们回国没有,更不知道他们如今身在何处。这你是清楚的。
  鸣鸣 不,汉明,就是因为你和他们这么多年未曾谋面,我越是觉得你对他们的感情与日俱增。共军围城后,我的这种感觉更是强烈万分,我总是告诫自己这肯定是胡思乱想,我把它压在心底,把它压在身体的最深处,让漫漫长夜和它一起悄悄地流逝,一起迎来透亮清朗的旭日,让呼啸的秋风带它飞向天涯海角。可漫漫长夜和它趣味相同,它反而把更凛冽更凶残的秋风从天涯海角带到我心里,内心最敏感的深处。我总是告诫自己这只是胡思乱想,可当我看见你今天的眼神,我再也忍不住了。
  汉明 鸣鸣,你——
  鸣鸣 (打断汉明的话)不,汉明,(恫哭起来)你不爱我,我都能接受,因为我爱你就足够了,可你不能不爱我们的孩子,北平,我们生命和人性的延续呀,(身体剧烈地抖动,痛哭不已)死又怕什么,活又怎么样,如果你连北平都不爱,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倒不如我们三个一起死了算了。
  汉明 (紧紧地把鸣鸣搂在怀里,泪水盈满眼睛)鸣鸣,你别这么说,我心都碎了,你明明知道我和你相恋到结合都是因为我爱你,并不是要你填补妻子这个形式,寒燕是寒燕,你是你,你知道你给我带来多少快乐与慰藉。从西点回国后,我就见到你,那是“七七”前夕的南京,我在美国和寒燕分手了,于是,我和仁海还有你哥哥约定在南京见面,那时,我和仁海刚从美国的轮船上回到祖国,飞鸿比我们回来得早,他说如果我们回来,他会在南京为我们接风洗尘。在西点的时候,飞鸿就常提起你,我和仁海都想一睹你的风采,仁海还给你写过信。那是在中央大学的校园里,你像一个天女降临到我们三个面前,起初,连飞鸿都那么站着,呆呆地望着你,我和仁海也不知所措,以为认错人了。你却微笑地飘到我们跟前,轻轻地摆着脑袋,翘着嘴喊了声哥哥,然后猜我和仁海哪一个是我,哪一个是仁海,结果你硬是说我是仁海,说我给你写过信,搞得仁海哭笑不得。我的小天使,你知道吗?你说我给你写过信,就那么一句话,天上人间最短的一句话,我却在你说的一瞬间为之感动,并且一直到现在。中央大学原来是一个天堂,而你知道我是刚从地狱的深渊处走进来的,和秋燕分手后,美国在我眼中只是一块浩瀚的沙漠而已,它无时无刻不飞扬着暗无天日的沙尘暴,当我们从旧金山登上轮船,那沙尘暴依然穷追不舍,他要把我吞没,就算在太平洋上也不放过我,就算逃到祖国,它也要把我埋葬。是呀,我在祖国也作好了被它埋葬的准备,我的理想、我的童年之梦、我的军人天职,我拚命和风沙斗争,可我筋疲力尽了,我快要投降了,连我都不知道是什么力量使我支持到南京,我不停地骂自己,这么多年的苦心磨练还会打不过这么一场沙尘暴吗?孔子呀、总理呀,你们在哪呀,我就这么一直骂到南京,骂到中央大学,骂到你的出现,骂到天堂的出现,而天堂里是没有沙尘暴的。这是因为我找到了你,鸣鸣,你是沙尘暴的克星,不管在哪,你都是一个天使的星座,是你把我接到这个星座,使我成了这个星座的守护神,而北平是一颗小卫星,他环绕在你的周围,不也是紧紧地和我连在一起吗?我怎么会不爱他?怎么会不爱你呢?失去你,那就连我们生活的星座都没有了,没有北平,这个星座还是完整的吗?我爱你,鸣鸣,也爱我们的孩子北平。(已经泪流满面)
  鸣鸣 (渐渐停止抽噎和耸动,抬起头,深情地望着汉明)你和秋燕姐姐不是感情的问题,只是信仰的问题,是吗?
  汉明 我自己都不清楚,我何尝不扪心自问.最初只是话不投机,后来我得知她加入了共产党,我们就完全在语言上解除了我们原有的关系,我本以为感情生活是没有信仰之分的,我本以为我可以坦然处之,我本以为那或许是我们共同生活的一次波澜和考验,我努力尝试着,甚至想改变我自己,为什么我能信三民主义,就不能信共产主义?我来美利坚这块陌生的土地干什么?这是一块陌生得心痛的土地呀,虽然它很肥沃,它养育了一个年轻的民族,并让这个民族壮实起来,你举目望去 ,在它中部辽阔的平原上,硕果累累的作物昂着高傲的头颅,在那甜甜的晨风中各展丰姿,这怎能不叫我想起家乡的黑土地,在来美国之前,我一直生活在那里,为了取得更充足的养分,为了证明我们的信仰在任何一块土地上都能茁壮健康地成长,同时使这块土地变得更加肥沃。但是鸣鸣,你知道吗?在美国的土地上,各种性格迥异的生命扎根在一起,尽管也有人为的单一化,而且也摧残了许多无辜的生命,更为可悲的是那些欣欣向荣的生命正在倍受折磨与煎熬,可这又算得了什么呢,那儿依然能播下像三民主义的种子,也能播下像共产主义的种子,或许那块土地太年轻,那里的生命还没形成性格,而我们的黑土地一望无际地喂养着同一种生命,是啊,不是一望无际的小麦,就是一望无际的大豆,从不允许它们交织在一起,就算交织在一起也要拔掉,不是你拔掉我就是我拔掉你,这就是我们土地的性格,更是我们生命的性格,我们五千年的水土与营养造就了我们坚忍不拔的性格,同时也把顽固不化的种子撒播到我们每个人身上.我当然也是顽固不化的,你说我怎么能够把我这颗快要结出果实的种子一手掐死,再去培育新的幼苗?你说这可能吗?你说这应该可能吗?我没这样做,秋燕也没这样做.难道感情的融合就不能抵消信仰的差异吗?你说先是感情的问题?还是先是信仰的问题,鸣鸣,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你.
  鸣鸣 汉明,对不起,是我多心了,我只是怕,怕你不要我和北平——
  汉明 (打断鸣鸣,搂进怀里,深深的热吻)鸣鸣,你知道不会这样的,你明明知道不会这样的,为什么要胡思乱想呢?我不愿再有第二次伤心了,你这么说,我的心都破碎了.(把鸣鸣搂得更紧)
  鸣鸣 秋燕姐姐很美吗?怪不得你和哥哥都曾那么深爱她?
  汉明 (微微一笑,抬头沉思片刻,轻叹一声)那只是一段回忆了,很美好,是仁海带她到西点来找我们的,我和飞鸿刚来西点才三个星期,仁海早我们一年就到哈佛攻读新闻,秋燕和仁海同校.就是这样,飞鸿和我也是刚认识的,后来我们四个就经常在一起,你知道美国的空气都是甜甜的恋爱的味道,那时候只有仁海最轻松,他身居世外,还喜欢故意惹恼我和飞鸿,他还忍不住沾沾自喜,闹到秋燕快哭他都哈哈大笑.他总是逼着问秋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飞鸿,这样,秋燕就好多天不来找我们.那时,飞鸿比我要活跃得多,他还是学校反赤联盟的会长,我还是在他的危逼利诱下才加入这个联盟的.
  鸣鸣 为什么她选择了你,而不是哥哥.
  汉明 是飞鸿发现她是共产党的,他很严厉地告诫过我,可我觉得这并不妨碍我们的交往.
  鸣鸣 那你们的孩子呢?
  汉明 我们分手的时候他才三岁.(又叹了一口气)这些我都告诉过你,他说的一口标准的美国英语比我都流利.
  鸣鸣 好可爱的孩子呀.你再把他学汉语的经历说给我听听.
  汉明 我教他念中国的大城市的名字,有北平,上海,南京,武汉,还有沈阳,后来我把北平说成北京,他就问我北平和北京是不是同一个地方,他妈妈和我都吃了一惊,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他说只是Feel,感觉,天啦,这个小家伙居然从他口中轻盈的溜出一个稚气的单词Feel,他是多么小呀,可他天生就有这种感觉,他能一经提示就找到这种感觉,并且行云流水,自由地在其中翱翔。我和秋燕抱起他,不停地吻着他,我们要让自己也融化在这之中,我们为美利坚的土地上有一颗我们本土的种子而自豪,我们为这颗种子能在我和秋燕的怀抱中发芽而窃喜。你也许以为我们神经过敏,被三岁小孩一个单词搞得歇斯底里。
  鸣鸣 不。
  汉明 因为我们那时正好苦于给他找个中国名字。
  鸣鸣 我知道了,他叫北京。
  汉明 对。
  鸣鸣 我原以为爸爸给北平取的名是他一个人的意思,汉明,你要爱北平啊,不管你多么爱北京,可北平和北京是两个不同的孩子呀。(又快哭出声,汉明又把她搂在怀里)你可不能因为失去北京而减弱对北平的爱,你更不能因为北京得不到你爱而觉得北平也不应该得到你的爱呀,甚至把无名的愁绪加在我们北平身上,可怜他还是一个七岁的孩子,他受不了这样的袭击呀。我都不要紧,你可以不爱我,只要你和孩子......(终于忍不住,又开始恫哭不已)
  汉明(搂得更紧)鸣鸣,鸣鸣,我真不该说这么多让你伤感,我没有失去北京,你知道吗,我已把北平和北京当成一个孩子。我爱北平,我爱你(又是泪流满面)
  (鸣鸣停止痛哭,渐渐平静,掏出手帕,正准备给汉明擦眼泪,电话铃声响了,汉明起身接电话)
  汉明 喂,我是蒋瑞,请问找谁?
  (对方的声音省略,汉明的对话按临场表演,间隔一段时间说一句)
  汉?仁海吗,真的是你?
   好好好,我去接你。
   都好,大家都挺好,就缺你一个。
   再见,明天准时见。
  (挂下电话,鸣鸣走过来)
  汉明 是仁海,他已经到了天津,明天就过来。
  鸣鸣 太好了,明天我们一起去接他。
  汉明 好呀,反正共军还没打进来,能出去走走,就出去走走,自由该是多么美好,没有人能阻止我们的自由,对吗,鸣鸣。
  鸣鸣 是,你是自由的,我就是自由的,我们全家都是自由的。对了,你刚才说怀疑梅小姐的来历,那你刚才送她回去发现什么没有?
  汉明 梅小姐,喔,梅小姐,我是认为她有点奇怪,可一无所获,错觉吧。
  鸣鸣 可能是这些天太紧张了。好了,你们的会议要开始了,快点去吧(整了整汉明的军衣和领带)
  汉明 唉,可能是最后一次高层会议了,(轻轻的拍拍鸣鸣的肩)今晚就不要等我了,早点睡吧。
  鸣鸣 你去吧,不用担心我
  (汉明在鸣鸣额头上一吻,就大踏步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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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场
  
  (第二天,汉明寓所 新出场人物 杨奋滔,字仁海,上海大公报记者)
  (汉明和鸣鸣正准备去火车站,突然门铃声响起来,仆人马上去开门)
  汉明 仁海兄!(张开双臂)
  仁海 汉明兄!(疾步走过来,紧紧地拥在一起)
  汉明 怎么提前来了?(松开手)
  仁海 军统的人把我当成共产党,我是提前一班车逃来的。
  鸣鸣 仁海哥,不会是我哥哥把你赶来的吧?
  仁海 指不定就是我们飞鸿兄太热情了,他的妹妹好像没他热情啦。
  鸣鸣 仁海哥,你把你的一切都带来吧,那怕是你自己都讨厌万分的东西,请你都无所保留地带到我们身边,我们会义不容辞地接受它们的,我会把它们当成无价之宝,像呵护北平一样呵护它们。(越说越忍俊不已)
  仁海 呵呵,我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多连我自己都讨厌万分的东西,我怎么不知道?对了,小北平呢?
  汉明 昨天就去了他外公家,还没回来呢。
  仁海 跟他买了一个文具盒。(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精美的文具盒,递给鸣鸣)
  汉明 又要你破费了,我代北平谢谢海叔了。
  鸣鸣 你们慢慢聊,我今天亲自为你们做几个菜。
  仁海 太好了,好久没吃鸣鸣的菜了。
  (鸣鸣走下,汉明和仁海对坐在沙发上)
  汉明 唉,做梦都想着和你拥抱,对了,仁海,南边情况怎么样?
  仁海 糟,糟糕透了。这边呢?
  汉明 挺热闹的。
  仁海 呵,怎么个热闹法,说来听听。
  汉明 有个共产党居然还潜伏在飞鸿身边,还声称是寒秋的妻子。..
  仁海 她叫梅馨吗?
  汉明 你怎么知道,你和她见过面吗?
  仁海 岂只见面,她以前还是大公报的记者,的确是你的亲戚。
  汉明 难道是真的,寒秋真的在上海被捕了?
  仁海 是的,千真万确。
  汉明 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略显激动)
  仁海 汉明,你我手足之情几十年,我还不了解你,算了,你有你的生活,他和他姐姐有他们的生活。你现在不是和鸣鸣很幸福吗?北京没有了父亲,你可不能让北平也没父亲啦,你不是很坚定地向我承诺要开始新的生活吗?
  汉明 不,仁海,北京还没有失去父亲,我还爱着他们母子。
  仁海 是,是,这我明白。
  汉明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姐弟都要走这条路?
  仁海 信仰是什么?信仰就是让你们这些善良人之间的感情变得惨不忍睹吗?你们理想的种子原本是撒落在同一座花园里,那儿犹如天堂的后花园,每一朵花儿都能随心所欲地展示自己的风采。你说天上的气温和雨水该是多么的恰倒好处,那些花儿吸收的养分都是天地之精华呀,犹如圣母玛利亚的乳汁,每一朵花都井然有序地吮吸着圣母的乳头,一个从她怀里离开,另一个就轻轻地无声无息地拥入她博大而慈祥的怀抱里,就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轮流着,转换着。是啊,伟大的圣母玛利亚,你是多么博大而慈祥,可是有一天,两朵莽撞的花儿同时拥进你的怀抱,当它们发现必须要退出一个时,它们已经同时咬住了圣母,圣母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千不该,万不该,上帝正好从他的后花园经过,那是一个酷热的午后,上帝一年中最烦躁的时候,他原本以为在圣母这儿能得到片刻清凉和宁静,可是,他却听到圣母发出一声奇异的怪叫,要知道,圣母从她诞生以来就这么静静地喂养着所有生灵,而上帝每天都要监督她,还要不时地指点万物,为的就是这份井然有序的宁静,可是,当他最烦躁的一刻,他却又听到了极不和谐的一声——亿万年来未曾发出半点声音的圣母——那恐怖刺心的呻吟,于是上帝发怒了,他粗暴地把那两朵花儿从圣母身上捉下来,狠狠地摔在花园的草地里。离开的时候还命令这两朵花儿以后必须一起接受营养,一起吮吸圣母的乳汁,从此以后,只要它们同时来到圣母的怀抱,圣母就痛苦地呻吟,并且越来越痛,呻吟声越来越大。你和寒燕寒秋的信仰就是这两朵花儿,为什么你们爱自己的花胜过爱你们的圣母,你们的母亲,甚至你们自己,你们的孩子?
  汉明 仁海,生我者父母,知我者仁海兄也。
  仁海 飞鸿现在怎么样,还是那样执着吗?
  汉明 他是一个从不让感情掣肘理想的人,这一点他永远比我强。
  仁海 人各有志,人各有情,你们谁都无法挑剔。
  汉明 仁海,我现在好羡慕你们这些无党派人士,我如果有你这样的身份,将不知有多轻松,多自在。
  仁海 不,汉明,你错了,你知道你是怎样的性格吗?你天生就是一个党派的人,你有这样的气质,这种气质决定了你的思想和行动,乃至你的感情,你的恋爱,更不用说你的理想和信仰,那是一种常人所独缺的灵性,一般的人也觉察不了这种灵性,有时候,那简直就是一闪之间的顿悟,只要有那么一闪,一生也就决定了,就可以在自己营造的时空里遨游,至死无悔。你知道寒燕和鸣鸣为什么都那样深爱你吗?你知道为什么在美国寒燕选择了你,而没有选择飞鸿吗?就因为你能用感情维持自己的信仰,让信仰融入感情,更让感情加深信仰,而飞鸿的信仰世界紧紧地包裹在一层厚厚的电丝网里,那些网外的东西休想飞进来,那怕是靠近它,都要被天地亲罡叩牡缪勾ニ溃?簧粘梢欢呀够摇S惺焙蚍珊杷?约憾嘉薹ㄒ馐兜剿?哉飧鐾?馐澜绲牟锌嵊卸嗬骱Γ??闳词笔弊⒁庾磐?獾氖澜纾?股?律撕λ?牵?惺焙蚧瓜蛩?钦惺郑?翊?淌堪阆蛩?巧⒉脊泊?采?奶焯弥?簟?br>  汉明 可我向它们招手的同时却伤害了它们,我越想得到它们就越是得不到它们。
  仁海 正因为你和寒燕分手了,你再不能步其后尘,鸣鸣和北平应该是你新的开始,也应是你最后的情感寄托。鸣鸣和寒燕一样,都是爱你的这种气质,你是一个国民党员,一个能够在党章里谱写自己篇章的党员,不管你有多少见解独特的音符和节奏,但你的主旋律永远都是那最根本的灵魂,永远不会有一丝改变。你何曾失去,你是在一步一步地拥有啊,理想和情感不是在你手里游刃有余吗?如果你和我一样,是一个无党派,那你还拥有这一切吗?你会有今天成熟的风采与深邃的思想吗?你错了,汉明,我羡慕你才对,我早就羡慕你了,我要大声地告诉你我也需要信仰,我不要做一个思想上的孤魂野鬼,你知道吗?汉明。
  汉明 那你为什么当初——
  仁海 (打断汉明)我当初为什么没加入党派?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激进,我平和,你疾恶如仇,我循循善诱,你感性飞扬,我处处多虑。我们在家乡的每一块土地上都这样淋漓尽致地发挥着自己的天性,相互弥补,相互勉励,那是我理想中的境界,我常为之而陶醉。什么叫做知己,两个人如能营造这样的境界,那才是连造物主都无法割断的友谊。难道汉明你不一样在这种境界里获得许多真谛吗?
  汉明 仁海,不是许多真谛,而是所有的人世间最伟大的真谛。
  仁海 是呀,我这次还打算回家乡去看看,去重温一下往日的情怀,为什么我们都要经受这样一个时代的考验?
  汉明 你要回东北看看?是要回去看看了,我也好多年没回去了,可我恐怕一辈子都没机会了。
  仁海 汉明,(也叹了一口气)别这样,东北现在的确是共产党的地盘,我虽然不了解共产党,可有一点你和我应该都很清楚,他们也是中国人,他们的故乡和我们的故乡一样,都留有我们共同的炎黄祖先的脚印,那坚韧不拔甚于愚公移山的脚印不是继续踩在我们胸膛上,挤压在我们心里吗?
  汉明 是呀, 每时每刻, 生生不息。我并不是从内心深处反感共产党,只是那位梅小姐居然跑都我的家庭中,还虎视眈眈大言不惭地告诉我她是共产党。这不是欺人太甚吗?
  仁海 汉明,你误会了。梅馨也是迫于无奈,她为了营救寒秋,找我都不下十次,你知道飞鸿是怎样的人,任何人说都没用,这个事情的突破口就是飞鸿,为什么张寒秋要在北平犯事,要是随便换个地方,凭我的关系,释放他是没问题的,要逃就逃远一点,干吗非要跑到上海,上海难道就是避风港吗?上海正是一个火笼子等着你去跳。这个事谁说了都不算,非要飞鸿开一个证明,这原本是军统北平站的事,上海那边只不过是积极配合,如果不是战事紧张,早就押送到北平结案了。
  汉明 那你有没有去探望过他?
  仁海 没,上海和你们北平一样,都是鹤唳风声了,不是内部人员,谁能进得了军统的大狱。
  汉明 这小子长得是个什么模样?我刚回国时见过他一面,现在都有点模糊了。
  仁海 谁知道呢,在美国的时候总听寒燕说起他。
  汉明 是呀,我和寒燕总是坐在哈佛的草地上,轻轻地聆听甜甜的草味儿,我们紧紧地拥在一起,默默地感受着大自然的呼吸,她说得最多的就是她的弟弟,我静静地听着,仿佛天地间就只有我们两个,路边的车水马龙都只是我们喃喃细语的演绎,世俗的再现,它们要点缀我们的温情,我们还不要呢,我们情不自禁地问对方:要是我们两个的快乐是所有人类的快乐,那我们还在这儿吗?世界上什么地方最美,我们就飞到什么地方去。我们要带什么行李呢?我们只须带上一顶帽子,帽子,帽子是高高的高帽,能有多高就有多高,在这高帽的顶端写上几个字就行了,写什么字呢,我们问那儿的小鸟,它们说写翱翔四海最好,我们问小鸟脚下的花儿,哦,多美的花儿呀,让我们仔细地看清楚你容貌,请告诉我们你叫什么花,你片刻无语,我们想把你从地上摘下来,你躲开我们的双手,羞涩地低着头对我们说,不要问我的名字,我在这儿无名无姓地生活了五千年,从没人问我的名字,因为谁都知道我的本质和天性就是无名,一旦我有名,我就失去了自由,我的自由和我的无名相形而生,相形而长,也相形而亡,我需要我的生命,我爱我的生命,你们说我能告诉你我的名字吗?你们的高帽上就写上无名吧。我们听从了花儿的话,正要写上去,可旁边绕过的一粒飞砂叫住了我们,它说等一等,等一等,你们的字写错了,我们就向它请教,它风风火火地说,帽子上什么都不写,正当它再次开口时,它却被风吹得无影无踪了,可我们发现它的嘴还在风中一张一翕,我们想伸出手抓住它,可它消失得更快了,更让我们震惊的是连漫天的狂风都消失了,我们不可思议地回过头,当我和寒燕四目相对,我们恍然大悟,这儿不仅不需要在高帽上写字,更不需要高帽,于是,我们毫不犹豫地摘下高帽,扔到地上。这时,飞砂却又飞回来,狂风也随之而来。我们兴高采烈,为自己能够把这一切腔交乩炊?院溃??私跎咸砘ǎ?颐腔棺急赴迅詹湃韵碌母呙辈雀龇鬯椋?墒堑蔽颐堑屯吩诘厣涎罢宜?保?⑾终舛??久挥械兀?呙币丫?沟谆倜穑??汛诱飧鍪澜缟舷?АH屎#?闼滴颐堑南敕ㄆ娌黄婀郑??嗷挂桓鼍⒌厮滴矣械钠?视氩呕??艿芏加校?鞘彼?故且桓鎏煺嫱缙さ纳倌辏?伤?憬憔湍敲纯春盟??夷鞘弊茉诨孟胛胰绻??剿??腔崾歉鲈趺辞榫啊?上衷冢?媸呛眯Γ??煜轮?笸嫘ΑN?裁此??窈?啵??哒馔??穆罚?br>  仁海 别说是他们姐弟俩,这个梅馨也是叫人难以理解。大报社的编辑不好好干,还要做兼职地下共产党。
  汉明 我看不是兼职共产党,而是兼职编辑吧,仁海,你说她怎么就不怕我向飞鸿告密,搞得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仁海 你做过告密的事吗?
  汉明 的确没有。
  仁海 这就对了,你是一个不会告密的人,对朋友对敌人都是一样,或许你没有人格意义上敌人,也或许你根本就从未有过敌人。
  汉明 她就这么看准我?
  仁海 是我建议她去找你的。
  汉明 没想到她直接就与我们的飞鸿兄联系上了吧?(苦笑)
  仁海 (也苦笑一声)唉,真没想到。
  汉明 唉,你们都会找我的死穴,怪不得她那天一靠近我,我就有一种莫名的紧张。还真不是一个小角色。
  仁海 是吧,你应该有所觉察,我现在不是为她担心,反而担心飞鸿。你知道飞鸿早就上了共产党的黑名单,是属于十恶不赦的一类,贯之以人民的敌人,所谓对人民犯下滔天大罪的敌人就是指的飞鸿这一类人。
  汉明 仁海,我们是不是有必要把这事跟飞鸿说了算了?
  仁海 我今天来就是问你这个问题的。
  汉明 (眉头深皱)唉,这该如何是好?
  仁海 好了,你是军人,又是党员,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我只是一个旁观者,不过汉明,只要是你作出的决定,我都会坚定地支持你。对了,你认为政府还能支撑多久?
  汉明 我们昨天晚上还开了高层军事会议,各位同志各抒己见,各发牢骚,最后不欢而散,我估计不过一年。
  仁海 和我算的一样,上海不会比北平好,郁积很久的一颗大炸弹,就等一跟导火线。其实北平还好,总之是被共军围着,后路该怎么走,大家心里都有数,天知道上海是个什么鬼地方?都这时候了,还不痛不痒,叫人觉得异常苦闷,看见别人微笑都觉得恐怖,看不见的灾难才是最致命的灾难。
  汉明 那好,在我这多住几天,暂不去上海。
  仁海 恐怕没几天,我就要走了,(摇摇头,苦笑)我打算直接从天津乘邮轮去国外。
  汉明 仁海,(很惊奇)决定了吗?
  仁海 是的,并且我还想邀你们全家和我同行,汉明,你有过出国的想法吗?
  汉明 第二次出国?
  仁海 是的。
  汉明 前一次是为了理想,这一次又是为什么?
  仁海 也可以为理想。
  汉明 是吗?仁海,对不起,我还真没想过第二次出去。
  仁海 你先不要慌,冷静地考虑一下。
  汉明 好吧。
  (鸣鸣走出来)
  鸣鸣 两位先生都谈得差不多了吧,可以吃饭了吗?
  仁海 可以可以,今天可要考考你的厨艺了。
  鸣鸣 行啦,接受考验。
  (大家会心一笑)
  (饭毕,仁海在汉明家住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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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14 15:1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场
  
  (清晨,仁海到飞鸿家拜访,汉明和鸣鸣同去)
  飞鸿 仁海兄。(正在吃早餐,仁海从门外走进来)
  仁海 飞鸿兄。(两人走上前,四只手紧握在一起)
  飞鸿 你来就好,看见你我就踏实多了。
  仁海 伯父。(又朝金卫城走去)
  金卫城 仁海,要来怎么不说一声,搞突然袭击可不是你的强项喔。
  仁海 伯父您不会看见我也踏实多了吧?(似笑非笑地瞪着金卫城)
  金卫城 确实如此。对了,仁海,南边的情形怎样?
  仁海 一片漆黑,反不如北平来得明朗。
  金卫城 是吗?也许漆黑是刷新颜色的开始呢?
  仁海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要把我的文章写得不黑就行了。
  金卫城 仁海,你说句老实话,你心中的政府是个什么样子?
  仁海 伯父,城外的共军快把整个世界都围住了。您还要我谈这些有什么意义。
  金卫城 非也,我只想换个渠道把这股奔腾急流的沸水重新疏通一下。
  仁海 伯父,国民党是在我们本土生根发芽的革命组织,我支持它,更支持您,而不管您这股沸水要怎样流,也不管它流向何处。
  飞鸿 我坚信它会流到我们的桌上,变成一杯热咖啡。
  金卫城 一杯茶亦未尝不可。
  汉明 如果是一杯白开水呢?
  仁海 我也愿意喝,如果喝白开水是我们这一代人口福,我欣然接受。
  飞鸿 那你现在需要一杯白开水或是一碗稀饭吗?我们可是刚吃完。
  (大家都一笑)
  金卫城 仁海,你来得正好,我早就要开个圆桌会议了,你就做个列席者吧。何去何从,大家各抒己怀吧。
  仁海 北平。(北平从后面花园里跑进来)
  北平 海叔。
  仁海 怎么不来迎接海叔?
  北平 爸爸说海叔是从海上来的,肯定是海里的人,我又不会游泳,万一碰上大水怪,那怎么办?
  仁海 不怕,有你舅伯保护你,你舅伯专捉大水怪。飞鸿,听汉明说你最近逮了个大水怪,不过这只与众不同,打算把它一直养在家里。
  飞鸿 见笑,海兄见笑了,我除了年岁尚大,谈谈恋爱不犯法也不违党规吧。
  仁海 那你可要注意点,说不准就是一只大水怪。
  飞鸿 哼,(轻蔑一笑)如果真是一只大水怪,我会毫不犹豫地掐死它。
  仁海 如果这只大水怪并不想伤害你,而本意是要把那片海水搅和得更加清澈呢?
  飞鸿 但愿它能搅和得清澈一些,就怕翻起许多死鱼。
  北平 舅伯,死鱼不好吃,要么就捉活的。
  飞鸿 好的,北平这话说得极是。活捉总比死鱼好,是吗?仁海。
  仁海 嗯——(不愿多说,偷偷瞟了瞟汉明)
  金卫城 好了,把小少爷带下去。(仆人上来,牵走北平,鸣鸣也跟着走出)
  仁海 北平,你先一个人玩一会儿,我给你买了个文具盒,放在你妈妈那里,你回家就有了。(北平不快地离开)
  汉明 爸爸,您先说说您的看法。
  金卫城 政府支持不了多久了,我始终不是中山先生的忠实信徒。就算他们要把整个世界倾覆,(指指城外)我金某人应该依然顶天立地,把自己的脚紧紧地踩在我们的理想之土上,笑看沧海桑田,捕捉晚霞中最美的云彩。可现在,我慌了,我是一个老军人,老三民主义者,我为我找不到自己的土壤而羞耻。更何况现在还只是让北平添加了一点紧张气氛,而我要向你们这些晚辈询问后路,我还真连仁海这样的无党派都不如。
  飞鸿 爸爸,(激动得站起来)政府不会垮台,就算是垮台,我宁可被它的基石埋葬,也不跳出去。
  金卫城 飞鸿,(招招手,示意飞鸿坐下)为什么你不是一个富裕家庭里的纨绔子弟?为什么我不是一个高雅平淡的士大夫?为什么你要是我的儿子?为什么我们要同时留在这个古老发霉的都城里?
  飞鸿 爸爸,您应该有您自己的价值,您可以不用考虑任何人,您可以把我当成陌生人,最多是一个能够多看几眼的陌生人。
  金卫城 (摆摆手,眉头紧蹙)人非圣贤,圣贤都有七情六欲呀。
  飞鸿 爸爸,儿孙自有他们的福气,您不必为我担心。
  金卫京 (又叹气,摆摆手,突然转向汉明)汉明,为什么一言不发?我和飞鸿都已交心了,谈谈你的看法。
  汉明 爸爸,您也恋爱过,对吗?
  金卫城 当然。
  汉明 那您如果在树林深处爱上了一位女子,是啊,春光明媚,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们素未谋面,你却爱上她,你把她拉到湖边,那儿有飞鹤轻轻地浮过水面,波儿荡漾在你的心头,你能不恋爱吗?连白云里的空气都在召唤你,你隐隐约约地还能看见半个月亮,是啊,半个月亮爬在树梢上,树梢就映在蓝天里,你能不恋爱吗?你和那女孩一起跑啊,整个树林都为你们跳跃着,你们跑到湖的怀抱里,那儿是你们港湾,是你苦苦寻觅的港湾。就在这个早晨,当你睁开双眼,天啦,你居然就跌跌撞撞地闯进来了,你是多么率性,多么天真,你不问你是怎么进来的,或许有什么力量把你推进来,有谁牵着你的手。你只是温存地乞求那个女孩,愿意和我在一起吗?那女孩哭泣地望着你,眼泪打湿了整片树林,湖水都溢出来,淹没了你的双脚,你毫不恐惧,你分不清哪是湖水,哪是女孩的泪水。你问俏?裁矗??邓?邪?耍??煤苌睿?币恢谎┌籽┌椎牡ざズ状雍?牧硪欢朔傻剿?幕潮?保??陌?司突乩戳恕0职郑??迪衷谡馕皇景?哪惺扛迷趺窗欤?绻??褪悄呛?叩哪兄鹘悄兀?br>  金卫城 飞鸿,你会怎么做?
  飞鸿 我会掐死这个女孩,把她扔到湖里,还用石头绑着她,惟恐她灿烂的身体浮出水面。
  汉明 这样你才会离开树林吗?
  飞鸿 不,我还要等她的爱人回来,用最精良的猎枪把他和那只多情的丹顶鹤一起击毙。当然,如果那只丹顶鹤愿意跟着我飞出树林,我不但可以放过它,还能成为最好的朋友。
  金卫城 那你自己呢?汉明。
  汉明 我当然也会示爱,如果她不同意,我会悄悄地离开,不带走一片树叶。
  金卫城 如果那只丹顶鹤要与你双宿双飞呢?
  汉明 我会劝他,还是跟着你的爱人吧。
  金卫城 仁海,你呢?
  仁海 我根本就不会走进那片树林?
  金卫城 难道你不想吗?
  仁海 想啊,当然想,朝思暮想呀,我前脚踏进去,后脚退出来。我以为树林外面更有一番广阔的天地,树林里有丹顶鹤,难道树要外面就没有了吗?树林里面有明媚的阳光,薄薄的月影,还有浓绿的湖和湖的港湾,难道外面就没有吗?你们 都进去了,总要留下一个人在外面等着吧。我就这么一直守着,就像守株待兔一样。天啊,这才是真正的守株待兔,最开始就没有一只兔子撞在树桩上,居然有人还在那守株待兔,伯父,您说可笑吗?汉明,仁海,你们说愚蠢吗?因为这明明是树林外面,根本就没有一只树桩,怎么会有兔子撞在上面呢?听,狂风暴雨,那是树林里的声音,霹雳,闪电劈开了一棵万年大树,多么粗壮的一个身影,那里面欢腾着,噼里啪啦,它可是森林之王,可它燃烧起来,烧得多快呀,魔鬼般的烟层笼罩了想个树林,可树林外面依然晴空万里,有条不紊,我迫不急待地嗅着周围的一切,是东北的麦香吗?是松嫩平原的甜菜香吗?那是儿时不曾污染的香味啊,是太平洋上一股热流的海腥气吧,这股海腥气把我们带到了美国,我向湿气一般溜进了一个叫哈佛的地方,用我的学习证明,我并不是守株待兔,就算是,也该 有兔子跑进哈佛的草地上吧,因为我还沾沾自喜地想林子里面都黑暗成那个样子了,湖水都快被漫天大火烤干了,岂只是兔子,美人鱼都有要跑出来,我不仅会逮到兔子,还会鱼与熊掌兼得,美人鱼都有会心甘情愿地跳入我的怀抱,我想着想着,果真有一只美人鱼从树林里走出来,它看见我,轻蔑地一笑,便倒在草坪上,多美的草坪啊,比华盛顿白宫门前还要柔软的草坪啦,可它却死了,我从草坪上抱起它,轻轻地吻住它,帮它呼吸,送给它氧气,它突然睁开眼,用一个导师般虔诚的眼光望着我说,就算死,也要死在树林里,我刚才只是迷路了,请把我的尸体送回树林吧,让我和熊熊烈火一起燃烧吧!伯父,我等了半辈子,耗尽了我的青春和所有的激情,等来的却是这句话,汉明,仁海,你们谁都不要忧心丧气,不管发生什么,你们都是这个最精彩时代中的精英。而我始终是个局外人,林子外面的所谓无党派人士。
  金卫城 那仁海,林子外面的这条路你将如何走下去呢?
  仁海 回东北看看后,我就直接从天津到国外去。
  金卫城 东北?是啊,东北,多么养人的一块肥土啊,你们知道吗?我的祖先是女真人,他们最初就在东北繁衍生息,他们建立了金国,顶着刺骨的暴风雪,冲出长城,带着妻儿老小在这我们这个古都定居下来,八百多年前的北平好凄凉啊,妻子和孩子都吓得哭起来,哭声惊天动地,气壮山河,西伯利亚的一股寒流与哭声在万米高的上砰然相撞,接着便发出剧烈的回音,那简直就是天音,向南归去的大雁把这天音带到人间,白山黑水的健儿呀,你们听我慢慢对你们说,这儿的山更白,水更黑,是你们大地母亲的孪生姐妹啊,你们的母亲在东北养育了你们,这儿的母亲可以使你们再生一次,别悲伤,别灰心,千万要勇敢地和这儿的母亲站在一起,一起抵御那冷酷的寒冰和飞扬跋扈的风暴,她也需要你们呀,天音越说越大,终于惊醒了沉睡的大地母亲,她无声地流着泪,泪水渐渐打湿了妻儿们的裤角,再渐渐汇成一条小溪,溪水倒映着妻子们丰韵的身姿,她们低下头,蓦然发现自己在这儿原来会更美,孩子们口渴了,他们捧起溪水,一饮而尽,再捧,再饮而尽,忘情地捧了又捧,把肚皮喝得圆滚滚的,然后,偎在母亲的怀抱里说,母亲,母亲,好甜好甜的水啊,于是母亲们就决定留下来,你们说他们有不留下来的理由吗?男人们击掌而庆,可他们不会像小孩子,不会忘情地欢呼,马上,他们就开始建城墙,长城有多高,他们的城墙就有多高,试问,世界上有哪座城市有我们这么雄伟的城墙?那是一年中最苦寒的时候,八百多年前,在北方人烟罕见的崇山峻岭中,我们的祖先连安身落角的房子都没有,可他们依然要先把城墙修起来,一直等到站在厚重的城楼上能够看到起伏的万里长城时,他们才开始建造自己的家园,他们站在城墙上,欢呼着,注目着,长城有多长?长城有多高?我们要把我们的城墙建得比长城还长,比长城还高,那是何等的惊天动地啊,妻儿父母们在城墙下默默地等待着自己的亲人,男人们回过头,猛然间,我悄羌崛筒话危?医猩酱ǖ棺?⒔??沽鞯谋狈酱蠛海?劬?锍渎?死崴???欠杀嫉角兹嘶忱铮?蚱?哦烀?笱┑牟择反蠼幸簧??业那兹死病#ɡ辖??劬?锍渎?死崴???舳疾?恫灰眩?好鳎?珊瑁?屎6祭崃髀?妫?br>  仁海 是呀,闻闻那块土地的气息,没有人会无动于衷。
  飞鸿 爸爸,感谢你,感谢你让我闻到了那种气息,也感谢你让我认识了我一生的两位至交。汉明,飞鸿,你们能生长在那块土地上,那该是多么幸福和激动人心的事呀。
  仁海 飞鸿,想不到伯父用心良苦,可是你天生就是一个豪壮的人,不管把你丢在哪儿,都有一股大义凛然的气息包围着你。
  金卫城 不,我这样反而害了飞鸿,你们知道这样培养了他坚不可摧的意志,可他失去了什么,你们知道吗?那就是情趣。
  飞鸿 爸爸——
  金卫城 (打断飞鸿)你听我说完,一只蜜蜂日以继夜地采蜜,它能够细细地闻遍宇宙所有的花朵,可你们知道蜜蜂最大的悲剧是什么吗?它疯狂地采蜜,而忘了欣赏花草的芬芳,它的一生是多么短暂,就算贡献了一生的甜美之蜜,而不赋予它们蜜的芬芳——那是和花草融合在一起的芬芳呀,是花草孕育了蜂蜜,花草永远作为蜂蜜的灵魂和蜂蜜形影相随,而有只蜜蜂居然把花草的芬芳拒于千里之外,这样,它所采得的蜂蜜的品质不是大大折扣了吗?
  飞鸿 爸爸,我也不愿做这样一只蜜蜂,你不知道我在东北的大学四年生活中我到底领悟了什么?我把我的领悟到底加工成怎样的蜂蜜?东北的大学里长有灿烂得耀眼的花朵,我难道比别人采摘得少吗?“九·一八”之后的东北啊,多么凄凉,连花儿都有在流泪,人还能把它们当作花儿来观赏吗?我难道不知道我的先祖在一千多年前就牢牢地扎根在这片土地上吗?我恨不得饱吃一顿这儿的泥土,可又怕伤害那儿的万物生灵。那美丽善良的花儿,你们必将感染你们周围的一切。人又算什么,人是世界上最容易感染的动物,可我在东北的那几年始终没有等到这一天。(泪水从脸颊流下)
  金卫城 飞鸿,对不起,这是爸爸一生中最大的错误。
  飞鸿 不,爸爸,你没有错,这个时代谁都没有错。
  金卫城 你不知道,飞鸿,我想使你成为汉明,也想使你成为仁海,可你却成为了你自己。
  仁海 伯父,千万别成为我,我才渴望成为飞鸿,看见他,谁都会有力量扯开乌云,站在乌云的最高峰,笑傲我们的民族之魂————对了,伯父,听说飞鸿有了女朋友,你应该为这个新发展而高兴啦!(撇嘴一笑,气氛马上缓和)
  飞鸿 哼哼,(无法觉察的冷笑)仁海,你的那位法国女郎还在和你浪漫吗?
  仁海 可能这段时间战事太频繁,连国际邮轮都怕中弹,跑得更快了,原来一个星期来一封信,现在两天一邮,法兰西民族的女子在地中海的海滩上等着我呢,天气渐渐凉的时候,她又变成一条美人鱼游到科西嘉,那儿四季如春,更是孩子们的天堂,在两天一次的交流中,我隐隐约约听到孩童的嘻笑声,她有了孩子,地中海的孩子,一个远离中国的孩子,有着绿宝石般清澈的眼睛,她嫁给了法兰西的土地。
  金卫城 法兰西?(打断仁海)哦,(意味深长)是的,一个绿宝石般的国度,地中海特产的宝石呀,你们知道吗?在我神采飞扬的青春之梦里,我一步跨过塞拉河,牵着我的爱人,我紧紧地搂着她,生怕她摔下去,可她喃喃地对我说,快点快点,我带你到铁塔上去,你们知道吗?埃菲尔铁塔,梦中的里程碑啊,我们坐在塔尖上,北海吹来的一阵冷风,正和对面的热气流玩耍着,你抱着我的腰,我摸着你的脸,他们在做什么游戏?星星高高在上,自愿充当裁判,能够自愿充当裁判,那是多么富有创意的事呀。看,还有流星雨,对了,你们见过流星雨吗?在我还是一个少年的时候,它曾深深地落入我心底,而此时,巴黎的上空,埃菲尔铁塔的顶端,我们就和流星雨在一起,仿佛就是红磨坊里点燃的烟花,在红磨坊里,我的法国女郎搂着我翩翩起舞,就像我抱着她飞跃塞拉河一样,舞蹈是那么欢跃,你能从漫天飞旋的舞步和舞裙中透视到纯洁的心灵,当狂乐结束,明光一亮,你发现她原来是个妓女,一个在污水沟里浮动的妖怪,你问她为什么要游到这儿来,她淫笑着告诉你,曾经有一位画家把我们画在清澈蔚蓝的大海里,画家多么年轻,多么热烈,他才是艺术的化身,他和我们一起在海里嘻闹,打情骂俏,最后,他染上了梅毒,这本身就是艺术的结局,他很快就死了,他的艺术化身死了,可他的艺术没死。我还能说什么呢?我还能过多的责备吗?我只能抱起她跨过清澈蔚蓝的大海和肮脏的污水沟相融合的塞拉河,伏在她一半是妖一半是人的肉体上,激情地回答她:画家为艺术而梅毒缠身,开创者为事业而孤苦伶仃,殊途同归,千古佳话,何乐而不为之?飞鸿,和年轻的我一起在埃菲尔铁塔上高呼吧。
  汉明 爸爸,你梦醒了吗?
  金卫城 没有,我一辈子只做这一个梦,到现在都还沉醉于其中。在铁塔上,我还看见了许多许多。
  仁海 伯父,您说,您说,您的智能之眼还捕捉到什么?
  金卫城 我看到拿破仑,他正在滑铁卢,惠灵顿公爵把他围成一个优美的圆圈,圆圈里火光四射,拿破仑的脸就在火刃上跳动,公爵的剑劈向火刃,拿破仑迎头顶上去,千斤重的剑不仅没有劈开他的头,反而劈开了火刃,只听拿破仑一阵狂笑,那张脸突然变了,我急于想看清楚,差点从铁塔上掉下来,幸好我的法国女郎奋力拉住我,可我依然悬在半空中,她竭尽全力地告诉我,那是一张黄种人的面孔。我扭过头去,女郎更吃力了,她的臂力快消耗殆尽了,但我顾不了那么多,一张黄种人的面孔,我怎么能舍弃这闪光的一点呢?天啦,你们说他是谁,他居然是岳飞,岳武穆。对呀,你们对岳飞怎么看?他真是个了不起的民族英雄啊!
  飞鸿 岳飞死了,他被同志打击而死,可他的死并不能阻挡历史滚滚的车轮。
  金卫城 《满江红》是对一个时代的妥协之作。飞鸿,但愿你不会写《满江红》。
  飞鸿 写又何妨?自己写自己总比别人写自己要好。
  金卫城 我们的先祖金人的对手就是岳武穆,他们修筑了雄伟壮丽的北平城,他们要踩死南征路上的绊脚石,他们有错吗?他们在这块土地上撒下的汗水不是和炎黄子孙一样多吗?他们不就是炎黄子孙吗?这块土地不是依然一样用她那含情脉脉的眼光观注每一个走上来的儿女吗?(眼睛又湿润了)
  飞鸿 爸爸,您心脏不好,别太激动。
  金卫城 是吗?我的心脏不好,可我们这座都城还很好,保护着它心脏的城墙还很坚固,他们要打就打进来,一千多年来,这儿经历了无数的战火,难道还怕这一次吗?就算这一次要把它彻底毁灭,一千年后的明天难保它不再站立起来?那过去的一千年,难道就没有掘地三尺的屠城之灾吗?
  飞鸿 爸爸,北平的人如果都像你一样,那又何来毁灭之灾?
  汉明 是啊,爸爸,天地正气,浩然长存。
  金卫城 非也,非也,别人不会像我,我也不会像别人,正如飞鸿不是汉明,也不是仁海。
  (电话铃声,仆人接电话)
  仆人 老爷,您的电话。(金卫城老将军走近电话机旁)
  金卫城 (嗯了几声,放下电话)孩子们,最高级军事会议,看来这次可要在会场泡几天了。仁海,趁着他们没打进来,多玩玩,多走走,需要什么通行证,找飞鸿和汉明就是了。
  仁海 谢谢伯父,北平的一花一草我都不会放过。
  金卫城 好了,我先走了。飞鸿,你再等等,不要轻易决定。汉明,你也一样,形势瞬息万变,今天早上,城外的炮火好像安静了些,不知是在慢慢地炖母鸡,还是要放鸭子,总之不到最后,决不放弃。汉明,你的心态要豁达一些,多和飞鸿商量商量。
  汉明 是的,爸爸,我知道。
  金卫城 对,还有仁海,你是彻头彻尾的民主派,你要适当地平衡一下。
  仁海 好吧,伯父,您就放心的去吧,再怎么说也不会同时失去儿子与女婿的。
  金卫城 是吗?但愿大家都平安,好了,我赶时间,你们慢慢聊吧。(大踏步走开)
  飞鸿 爸爸,保重!
  金卫城 (扭过头,孩子般灿烂一笑)你们一样。(再次大踏步离去,很快,很急)
  (飞鸿,汉明,仁海久久望着老将军的身影消失的方向,点一支烟,默默无语)
  仁海 好多年了,我们就这么坐着,这是任何时候都可以切到的一个横断面,比烟雾还要轻飘的光阴就在其中流逝,别拦住它,它会从你的指缝里溜出去,让你感到它虽轻但穿透力无限,那是很可怕的一种力量,你的指缝都会被它磨出一道深深地凹槽。不如放开双手, 尽情地拥抱它吧,让它与你一起共销这万古之愁吧。
  飞鸿 仁海,在上海这几年还好吗?
  仁海 上海大世界还是我常去的地方,我把它当成一个港湾,林子外面的港湾,像伯父所说的红磨坊,那儿是中国的红磨坊,可惜呀,再也没有那样好的画家,也没有那样豪情壮志的事业家了。埃菲尔铁塔上异常平静,死气沉沉,在上海大世界观的咖啡厅里,你奋力地向这个世界张望,可永远看不到拿破仑,甚至岳武穆都看不到。
  (沉默,良久沉默)
  汉明 飞鸿,还记得我们三个是如何认识的吗?
  飞鸿 怎么会不记得呢?那时的空气活跃得像火山爆发前的大地,我刚从北平来到东北,北京有那么多好大学,我俨然是被爸爸谴送到这儿来的,猛烈的不平而得不到发泄,我也变成了一座即将吐焰的活火山。一个叫蒋瑞的新生,也就是你蒋汉明,在诺大的阶梯教室里搞了一个演讲。那天,我正望着北平发呆,可绝没有我先祖的激情豪迈,一个病态的人想回到一个锦衣玉食的城市里,殊不知这个城市也早已是一个病态之城,我用双脚死劲地走路,好像要把路踩到北平的故宫里一样,我把教室周围的草坪翻一个面,让草根在空中茁壮成长,而叫草苗向地下伸展。我憎恨这一切,我要跑到喜马拉雅山,把珠穆朗玛峰翻转一百八十度,叫珠峰的峰顶直抵地核,不,只需九十度,把它变成一座连接太平洋的大桥,从青藏高原到曼哈顿,再用双手托起珠峰,把它变成最具毁灭性的炸弹,拼尽毕生之力向自由女神像的头部撞去,然后接住它轰然落下的头,什么自由女神像,我再轻轻一扔,那颗头就越过太平洋,落入渤海海湾,把渤海的水全都挤干,叫那里成为一片肥沃的田原,然后在上面种上比稻田还要多的香草,等草儿正好吐出嫩芽,我就把它们连根刨出,叫它们和学校里的草坪一模一样,只能垂头朝地心生长??蔽椅?迪终飧龊晡暗哪勘甓?夹骺裎枋保?尤挥懈鋈嗽谂员叩慕淌依锎笃?蹴绲匦?彩裁矗?掖哟盎Ю锿?ィ?诎迳虾杖恍醋乓桓鎏饽俊??床岛?页鲇⒉拧N仪崦锏匾恍Γ???畔碌牟萜海?呓?淌摇D忝嵌?穑恳桓隽?崦锏男Χ嘉薹ㄏ韵殖隼吹娜嘶褂斜匾?涤幸徽帕陈穑磕钦帕尘褪切Φ脑靥澹?涣径啻蟮脑刂爻笛剑?锩嫒纯湛杖缫玻??景6加胁黄?剿?厦妫?饬境祷褂斜匾?惺宦穑康共蝗缫煌吩??笊衬??贸德纸疗鹇?斓姆缮常?挥惺裁纯勺霸兀?缮匙芨每梢杂涤邪伞>驼庋??乙唤盘そ?死氩萜阂徊街?5恼飧錾衬??衬?锏幕肪晨上攵??嵌嗝炊窳影。?懈鋈巳赐α⒃谏衬?闹醒耄?磺乱磺碌匕焉炒榻?迪淅铮?缟骋蜒诼窳怂?拇蟀敫錾碜樱?湛?蓟褂腥宋Ч郏?赡鞘撬劳鲋?兀?牢拊嵘碇?匮剑?员叩娜寺??厣⒘耍?咴读耍??且?ト巳硕妓岛玫牡胤剑?共蛔〉匚剩?侨耸撬?剑?歉鲇薮赖目毂换粕陈裨岬哪昵崛耸撬?。?也辉咐肴ィ?乙?辞宄??拿婷玻?庋??揖腿鲜读四悖?好鳎?蚁肽慵毙璋镏??易吖?ト捶⑾帜闩员呋拱寥徽玖⒆帕硪桓鋈恕:好鳎?歉鋈松踔量梢宰魑?缟车难?雍湍阏驹谝黄穑??砑媪街埃?皇且?锬闱宄?裨谀闵砩系纳惩粒??且?湍阋黄鸢焉惩链榈匠迪渖稀N壹枘训卦谏城鹕匣夯旱匾贫?沤挪剑?沼谌频侥忝堑纳砼?
  仁海 就怕我们碾碎的是自由女神像,带回的却是煤渣。
  飞鸿 就像你从哈佛带来的张寒燕,现在成了我们的掘墓人。
  汉明 (皱皱眉头,把烟蒂放在烟灰缸里压火)飞鸿,能有掘墓人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谁都要死,这总比死无葬身之地要强的多。
  飞鸿 是吗?我先叫他的弟弟张寒秋有个安稳的葬身之地。
   仁海 飞鸿,我们正要跟你谈这个事,都这个时候了,就让它圆满一点结束吧。
   飞鸿 什么?圆满?你们知道这个张寒秋在北平干了多少好事吗?我们军统北京站所有班底都差点被他彻底搞掉,连我都侥幸逃过一劫。是呀,多么富有英雄史诗般的革命故事啊?他们能上演一幕又一幕,我们就在舞台上露一下脸都不行吗?
  仁海 飞鸿,(重重地叫了一声)大家都在这个舞台上,我们都在尽情地演绎。朋友,敌人,亲人,爱人都和你一起把情节推向高潮。对,我们的生活就是把它推向高潮,而不是把上面的演员推向台下。
  飞鸿 仁海,我的仁海兄,是我们被他们推到台下呀!难道你有眼睛看不到?北平已成了他们的瓮中之鳖;难道你有耳朵听不到吗?他们的炮弹随时都能把故宫的角楼炸平;难道在这个舞台上,我们同时舞刀动枪,他们被冠之以革命和自卫,而我们就应该被骂成刽子手吗?
  (北平从后花园走进来,汉明赶紧走上前,牵着北平,和他一起走出大厅)
  (大厅只剩下飞鸿和仁海)
  仁海 飞鸿吾弟,(深深地叹息一声)我好为你自豪,在这个时候你都这么顽强,北平会永远记住你们这群人的。就算北平毁灭了,你们依然是守护它的功臣。
   飞鸿 仁海,我实在很累,有时候只能凭惯性前进了。
   仁海 是啊,我以为我推了你一把,殊不知反把你推到了死角,连原有的惯性都磨灭了。
   飞鸿 是的。你爱他,不如把他杀掉。
   仁海 飞鸿兄,(双手在飞鸿肩上扶了一下)张寒燕是张寒燕,张寒秋是张寒秋。他们也许走的是一条路,但他们是两个人呀。
   飞鸿 是两个吗?遥远的夜空有两个月亮吗?大洋这边和大洋那边有两个不同的月亮吗?仁海,你引着一个月亮从哈佛的校园里飞到我们的西点,当它第一次用皎洁的柔光缠绕着我时,我展开双臂,要让柔光流入我的心田,可是,正当我满怀激情与喜悦的时候,它却发出刺眼的寒光,我没有任何招架之力,就被它刺瞎了眼睛,在大洋彼岸一望无际的平原上,我成了一个毫无视觉的瞎子,可我坚信,瞎子也可以找到光明,我也可以一边寻找光明,一边治疗眼睛,我跌跌撞撞地找啊,不知不觉地就穿过那片辽阔的大洋,回到了母亲的怀抱,当我扭过头向我装沙的那快土地望去,海浪惊涛拍岸,岸上风起云涌,我却独自一个人摸着大洋的波涛回来了,提前收拾了我挖沙的铁锹,也没和 我一起挖沙的同伴说声再见,其实我们的再见是不用说的,我们只需捧起一堆细沙 ,轻轻的把它吹向祖国的土地上,因为我们这里只有一辆小货车,而我们的祖国却有无数辆可以装载整个宇宙的大卡车。于是我躲在车箱的另一侧,(眼睛开始湿润)让泥沙代替我的祈祷,可是还没等我吹出一口气,漫天狂风就把我和泥沙一起刮走了。回国后,我再也没有离开过生我养我的这个城市,不管城外打了多少仗,生灵涂炭的样子多么恐怖,我只要死得其所就行了,我以为我可以平静地和此城共存亡,可万万没想到这里又出现了一个月亮,就是你们都感到惊喜的月亮,它在阴风萧瑟的夜晚,放出刺眼的寒光,与美国的月亮一样的寒光。风高月朗的人间至景啊,好多人连眼睛都来不及被刺瞎就轰然倒地,静静地死去,然后这只皎洁的月亮就钻进云层里,不出来了。
  仁海 遗憾的是它逃却到了上海,上海的朗朗晴空就在云层的边缘。
  飞鸿 你是怎么看到的?
  仁海 那么大的一个月亮照在天上,谁又能感觉不到呢?何况我们记者最喜欢看天。
  飞鸿 你说我会放了这个月亮吗?就算北京的夜空有太多的云朵,上海不一定有这么好的景观吧。
  仁海 是的,可你能够叫上海的夜空也多出一片云朵,不需太多太厚,只要能遮住一个小小的月亮。
  飞鸿 我又不是神仙,我难道是神仙吗?哼哼(无奈地冷笑)我敢叫苍天变脸吗?
  仁海 飞鸿,这个事连神仙都不行,只有你才能叫乌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就是神仙,这个时代早就没神仙了。
  飞鸿 是吗?张寒秋安然无恙,我就是神仙;否则我就是恶魔,对吗?仁海兄。
   仁海 飞鸿,你误会了,我绝没这个意思,你永远都是神仙,只是我不该给你增加世俗的烦恼。我又何尝愿意提起这件事来刺痛你。寒秋自然有他的归宿,不是我能说得好的,也不是神仙能安排的,我要把握自己都很难,哪还有闲暇顾及他人。我只是尽我的人事,反正我马上就要走了,说什么都会随风而逝,就让我们刚才的话随风而逝吧。
  飞鸿 是啊,随风而逝,多美的境界呀,仁海,不管到了什么地方,请记住这块土地和在它上面拼搏不息的人们。(握住仁海的手,仁海亦如此)
  仁海 好了,飞鸿,多多保重,你的身边也不安静啦,北平的月亮不只寒秋一个呀,对了,明天把你的女朋友带到汉明的家里,我们聚一聚,给你把把关。
  飞鸿 (吐了一口气)但是无妨。儿女私情,何足挂齿,明天带她与兄一见就是了。好了,今天太阳不错,我们也去花园凑凑热闹,看看汉明们三口之家的温馨。
  仁海 请。(起身)
  飞鸿 杨兄请。(和仁海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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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14 15: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场
  
  (蒋汉明的寓所,金飞鸿带着梅磬造访)
  北平 (兴奋地跑上去)舅伯,梅阿姨。我们等你们好半天了。
  飞鸿 那就不好意思了,(拍拍北平的头)舅伯可不是一个想叫别人多等的人。(朝中央走去)
  仁海 是的,北平,你舅伯是从不会让别人久等的,今天破例,一定是为旁边这位小姐而迟到吧!(轻轻瞟了一眼梅罄)
  梅罄 不好意思,是我打破了飞鸿的惯例,北平,你说该怎么惩罚梅阿姨?
  北平 带我去故宫玩,妈妈说以后去的机会不会很多了。
  梅罄 是吗?鸣鸣姐,恐怕不一定吧。
  鸣鸣 (浅浅一笑)对了,哥,(不理会梅罄,把眼光投向飞鸿)你还没介绍梅罄和仁海认识呢?
  飞鸿 对对对,(顺手一指)这位是我东北大学的同学,杨奋滔,字仁海,后来我们一起去美国留学,这么多年的生死之交。生死之交,还有汉明,你说是吗?(死死地盯了汉明一眼,汉明装作没看见,也不理会,飞鸿就把眼光投向仁海)仁海兄,这就是你要见的梅罄,和你是同行,《北平晚报》的记者。
  梅馨 前辈好,请多多指教。(笑看仁海)
  仁海 不敢不敢,听说梅小姐以前在上海的《大公报》工作过。(毫不退缩,也以笑相对)
  梅馨 前辈对我的经历了如指掌,想必是专门调查过我吧。
  仁海 飞鸿叫我把把关,我岂敢马虎?飞鸿,对吧?(飞鸿含笑不语)
  飞鸿 仁海兄,点到为止,点到为止。
  仁海 我还没点到呢,有几个问题正要请教梅小姐,专业人士谈专业话题,非专业人士请敬而远之。(笑对飞鸿)
  鸣鸣 行行行,哥,我也正好要和你单独谈谈,我们去阳台吧。(拉起飞鸿就走,又忙扭过头)汉明,你和北平在这陪他们。
  (等飞鸿和鸣鸣慢慢走远)
  仁海 梅罄,我的梅小姐,事已至此,你就放了飞鸿吧,你最好快点离开他。(客厅里顿时安静下来,北平跑到一边玩去了,好半天,一直沉默)
  梅馨 仁海哥,你严重了吧。就算飞鸿不肯释放寒秋,我们也不至于害他。
  仁海 是啊,你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这个道理你应该懂吧。
  梅馨 伯仁?伯仁是谁?寒秋才是伯仁。你们都是留过洋的高才生,你们不会懂得真正的伯仁对这个世界饥寒贫苦的感受是多么深,从喜马拉雅山到雅典娜神庙,从金字塔到故宫,你们知道那些宏伟大的景像都是建立在饥寒流贫苦之上吗?你们总是视而不见。不知是这些辉煌迷住了你们的眼睛,还是你们有意回避,你们可以躺在多瑙河,它们把你们的血液都染成蓝色,你们甚至可以在德意志的任何一个城堡上观光眺望, 你们可以回避,你们总是站得高高的,你们可以从不朝脚下的一草一木望去,哪怕是轻蔑的眼光。可是,我们没有回避的地方,我们只能从脚下的一草一木开始寻找大地的善意,是啊,大地的善意,杨大记者,蒋师长,听说你们在大学的讲台上把一位苍老的教师驳得无地自容,而那个善意的教授只是发表了一通寒家出英才的理论,告诉你们,我可以骄傲地告诉你们,我的祖辈曾是这里最大的武官,这儿所有的城门都像是他家的大门,他说让谁进来,谁就进来,甚至不敢不进来,你们以为你们的家庭很富有,很有成就感吧,在我眼里,就算这样的家庭能够长出英雄的幼苗,英雄注定要在这种成就感里磨灭成城外的一株枯草,枯得连根都烂。,而今天,我们的队伍就在城外正掩藏在这些枯草后面,践踏在枯草上,蒋师长,您知道什么叫摧枯拉朽吗?这个王者风范的北平就是一片枯草和朽木之林,哈哈,(轻蔑冷冰的笑)王者风范,王者风范的后代就是你们这样的王孙子弟吧,多么高贵的血统啊,一把火烧掉这座都城都烧不灭你们高贵的气质吧。快了,快了,烈火必将烧掉这所有的王者之气,让火苗把王者的城门统统焚毁,就算它们曾是我家的大门也在所不惜。蒋师长,我向你坦白我的身份,就是叫你提前感受到火海之焰,可你们却要我用水浇灭它,还像一个卫道士般为我指点迷津,叫我不要玩火,千万不要玩火,否则发生了火灾我是有责任的,对吗?告诉你们,我当然要负责任,我愿意为之付出毕生的责任,我要亲手杀死它,我还怕它因我而死吗?伯仁不死,我们就不活,我们活着,伯仁就得死。
  汉明 梅小姐,你真幸福,爱情与事业你都双丰收了。
  梅馨 蒋师长,难道你不是吗?
  汉明 哼,(摇头自嘲)如果你不出现,应该是这样,但现在不同了。
  梅馨 有什么不同?
  汉明 哼哼,真是可笑,可笑之极,是的,你很坦白,坦白得像地球之外的动物,你说你是寒秋的妻子,寒秋又在上海被捕了。短短的两句话,你像在朗诵诗歌一样。多美的诗啊,你知道要懂得它的巨大涵义,需要多大的承受力吗?寒秋的姐姐和我悄悄地分手,在美利坚如火如荼的春天里,西点的杜娟花开在路人的心上,我想起祖国漫山遍野的映山红,去年今日此花中,我和寒燕坐在它们中间, 西点的操练声在钟塔上回荡,天空蓝得透亮,真恨不得跑到钟塔顶层偷偷把钟调慢一点,调慢一点总归是在流失,倒不如挡住时针,拉着它,拽着它,紧紧地抱住它,用自己的重力阻止它的移动, 我把这个奇想告诉寒燕。寒燕从身旁摘下一朵杜娟轻轻地伏在我身边说,曾经拥有的还怕失去吗?就像这杜娟,马上它们就要凋谢了,可它最美的身影常<人间,不是吗?是呀,寒燕说得太好了,又是一个春天,又是一个映山红开满大地的季节,寒燕却离我很远了,她有她的一片杜娟,我也有我的杜娟,这两种杜娟开花的时节根本相反,但它们千真万确都是杜娟,一直到现在,我们都没见过面.可是梅小姐,你兴冲冲地对我说她的弟弟身陷囹圄 ,还手持他姐姐分给他的杜娟,是啊,多美的一幅青年执花图啊,虽然你轻轻地说了一遍,我却深深地把这幅画印入了心扉,梅小姐,你打破了我的宁静,那原本是一条涓涓细流的小河,这也正是我正期待的流逝,它能够软化一切大风大浪,让时间并不因为经历而变得唐突,而你却要拦在上面修一座大坝,让先前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使那河流一会儿挤压得快要爆炸,一会儿又汹涌澎湃地逃走。我所努力维持和拥有的这一切经不起这样的折腾,而你还美其名曰是为了发电。还不光是这些,你还有恃无恐地像条鱼游在飞鸿身边,金飞鸿是谁?你懂吗?金飞鸿是国家的栋梁之材,他有一颗百折不挠的心,不管他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还是无党无派,他都是最优秀的人材,你懂吗?而且他还是我妻子的哥哥,我孩子的舅伯,你不仅让我在感情上受到折磨,而且还扰乱了我的信仰,你说,你们所谓的统战工作就是这样的吗?
  梅馨 蒋师长,我只能说我别无选择。
  仁海 梅馨,我看你还是离开飞鸿吧,寒秋的事,既然我和汉明都知道了,我们不会坐视不管,照现在的形势,你们进城指日可待了,就留下最后一刻的平静吧。
  梅馨 我会考虑的,仁海哥,听说你要去国外,走的时候,我能送你吗?
  仁海 当然可以。
  梅馨 如果有机会,我可以在相同的地方迎接你的归来吗?
  仁海 归来?哼哼,(轻轻一笑,望着窗外的天空)我还没想过,是啊,落叶都能归根,我们不知客死何方?
  梅馨 仁海哥,你是一个记者, 一个优秀的知识分子,你原本可以更激进一些,为什么你要收拾你的锋芒,还要把身体都埋藏在异国他乡呢?
  仁海 和你一样,梅馨,我别无选择。
  梅馨 好了,蒋师长,我以后绝不会再打搅你,我想和北平说几句话就走,这个要求不过分吧。(朝角落里看书的北平望去) 北平,我能去你的房间看看吗?
  北平 行,梅阿姨,我带你去。(一起走下)
  (阳台上,又是一个好天气)
  鸣鸣 我感到汉明这几天总是心神不宁。
  飞鸿 多事之秋,人皆如此。
  鸣鸣 不,共军攻城,在他看来是微不足道的,是流水冲走泥沙般的自然,它是永远顺其自然的。
  飞鸿 那就是张寒秋的事了。
  鸣鸣 谁是张寒秋?
  飞鸿 张寒燕的弟弟,汉明以前的小舅子。
  鸣鸣 他怎么了?
  飞鸿 被捕了,一个杀人于无形的共产党特务,在上海被捕了,上海的同事们在大世界里把他逮住了,你说他在大世界里干什么?他正悠闲地喝着咖啡。就这样,歌舞升平的大世界抓住了一个踌躇满志、只是稍作休憩的共产党,好凄美的大世界啊。
  鸣鸣 汉明叫你设法放了他,对吗?
  飞鸿 不,汉明没说,这就是他心神不宁的地方。鸣鸣,哥老实地告诉你,说不定张寒燕都在北平城里,不过,你不要担心 ,你应该比我更了解汉明,他会给你,给北平一个清晰明朗的未来的。
  鸣鸣 哥,我听说你在国外也那么深爱寒燕。
  飞鸿 我喜欢的是她的才学,汉明喜欢的是她的激情,我发现她是一个共产党后就毫不犹豫地断绝了我们之间的交往,而汉明却能超然地处理.他欣赏所有的激情,就算是另一个信仰的激情,哪怕那个信仰与自己格格不入,他都会莫名地被吸引,在这种吸引过程中品味撞击、融合、再撞击的灵魂感受,以达到一种超然的境界, 你说他会放弃寒秋吗?就像他永远不会放弃你,你懂吗?鸣鸣,当我们约定在中央大学的校园里见见你,我本来是为仁海安排的,你知道吗? 仁海曾在美国对我说,在信中,你是一座女神,回去后,一定要用丘比特神箭射中你,可是,在中央大学的校园里,你穿着一套华美的连衣裙,静静地朝我们笑着。鸣鸣,你知道吗?哥哥都顿时觉得中大即使没有女神,都会有甚于女神的微笑,微笑是整个中大的唯一意义。那支丘比特神箭飞过典雅的图书馆,穿越楼台轩榭,冲进你周围的那片枫树林,终于射中了你.多美的枫树林呀,万紫千红都只是它的一点点陪衬,在中大的校园里,你有了爱情,你寻找那个射箭的人,你认准了蒋瑞 、蒋汉明,而不是杨奋涛 、杨仁海.以后的日子里,每当我与仁海四目相对,我就会想起那天中大的仙境,仁海恐怕依然在寻找他的女神吧,在中大吗?不是,是大上海的大世界吗?也不是, 上海大世界的悲欢离合难道就只属于张寒秋她们的吗?一个才气横溢的民间乐士?难道就不能拥有女神吗?而鸣鸣你选择了汉明,你也选择了撞击、融合、再撞击的气质与激情,就像寒燕选择汉明一样,万般雷同,万般无奈,对吗?鸣鸣。
  鸣鸣 哥,寒燕很美吗?
  飞鸿 哼,(迎着阳光远望)鸣鸣,你是汉明的妻子,在他心中你一定是最美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鸣鸣 如果失去的才是最美的呢?
  飞鸿 未尝不可以为美而失去啊,不妨就做个美的实验。
  鸣鸣 你和爸爸真的要实验到底吗?
  飞鸿 是的,轰轰烈烈的实验一场,最后一次,付出所有代价的一次实验,可是现在,实验的器材都万事俱备了,可还有人要从中捣乱,堂<皇之的跑进实验室拿起试管说水太多了,又指着一堆催化剂说,这不应该催化试管里的东西.你说可笑不可笑?这水是我洗澡的水,催化剂是用来变魔术的,我根本就不是要做化学实验,我要做的是物理实验,我笑得都喘不过气来,正要反驳他,他却自己做起自己的实验来,还说这个实验室已经是他的呢,要我马上滚蛋。她的样子很真诚,真诚得就像一个救世主,这样好像我是真的走错了实验室,而且走错了也不要紧,她欢迎我和她做一样的实验,我可以当她的助手,还循序渐进地告诉我,我那种化学实验容易发火,容易爆炸,说不定还会引爆整个北平城,而她的物理实验不仅没有任何危险,还可以举一反三懂得更多难做的实验,明白哪些是有益的,哪些是有害的,就算这种实验有危险,就算死在实验台上,你也可以因此获得比诺贝尔奖更光荣、更高尚的奖励。鸣鸣,你知道吗?那个人还以为我不知道她走进实验室的真正目的, 还以为我把她当成同一个实验室的同事,还以为我会在她这个首席科学家的手下做一个优秀的助手,共同得出她所期待已久的实验结果。
  鸣鸣 你要小心啊,他们明言不放过你。(指指城外)
  飞鸿 就让暴风雨来袭击我吧.
  鸣鸣 那寒燕的弟弟——
  飞鸿 你说张寒秋,就让他和我一起经受暴风雨吧。
  鸣鸣 哥,平静一点不行吗?
  飞鸿 鸣鸣,难道你也成了他们的说客吗?
  鸣鸣 哥,我只是不想叫汉明难做,你知道他是绝不会对你说一个字的。
  飞鸿 难道你想叫我难做吗?
  鸣鸣 (表情很为难)对不起,这不是我应该说的,你知道,怎么多年事,我努力做一个 富家小姐,又努力做一个官家太太,你,爸爸,还有汉明,你们每个人的想法都支配着我的心,我也愿意被你们所支配,我的青春,还有少女的年华,我把它们变成护身符,戴在你们每一个人的胸前,我伏在你们的胸前,每天都要检察你们戴了没有,看你们戴的牢不牢,你们会不会扯断它,会不会把它抛进暴风雨里。可是今天,哥,你和爸爸就要把它抛向暴风雨里了(泪流满面)。而汉明呢?我现在快失去你们两个了,只剩下他一个,我怕他也跟你们一样,所以我一听到寒燕的名字,我就心惊胆颤,此时此刻听到你说他的弟弟寒秋,他在上海被捕了,而你是能够释放他的唯一救命稻草。哥,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终于忍不住痛苦起来,扑入飞鸿怀里)而汉明呢,他却是寒秋的姐夫,他是那么深爱过他的姐姐。
  飞鸿 鸣鸣,相信我,你是汉明的妻子,他会许你一个未来的。你瞧瞧,哥的胸前还有你的护身符,你永远不会失去哥的,就像不会失去爸爸,不会失去汉明一样。(鸣鸣渐渐停止抽噎)
  
  (北平的卧室)
  北平 阿姨,你送的口香糖真好吃,可它为什么不能吞进肚子里?
  梅馨 谁说不能吞进肚子里?为什么不能吞进肚子里呢?有一个大哥哥就把它吞进肚子里,不是没有一点问题吗?
  北平 这个大哥哥是谁呢?
  梅馨 这个大哥哥叫北京。
  北平 我叫北平,他叫北京,我们的名字好像呀。
  梅馨 岂只是名字像,你们的样子都很像。
  北平 是吗?阿姨,我想见见他。
  梅馨 可是他不能来你们这儿呀。
  北平 我可以去他家。
  梅馨 这样啊,(微微皱眉)这样吧,北平,你不是想去故宫玩玩吗?我把那个哥哥也带去,你们可以在那儿手拉着手,围着故宫跑一圈。
  北平 好啊,可这要等多久呢?
  梅馨 怎么会需要等多久呢?不用等,你马上就能和这个哥哥手牵手,叫他告诉你为什么口香糖可以吞进肚子里。
  北平 他会告诉我吗?
  梅馨 会的,他一定会的。明天早晨,阿姨和哥哥在天安门前等你,你会来吗?
  北平 我一定来,我要爸爸妈妈一起来。
  梅馨 你爸爸妈妈可能不会很喜欢这个哥哥。
  北平 怎么会呢?北平喜欢的东西,爸爸妈妈一定喜欢。我爸爸还说,只要是我喜欢的东西,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会喜欢。
  梅馨 好的,你就和你爸爸妈妈一块来。千万要记住,明天早晨哟,要穿上你最帅气的外套,还要穿得厚厚的,故宫的风很大,知道吗?
  北平 好的,我还要带一包口香糖给这个哥哥,让他吃进肚子里给我看。
  梅馨 北平,你真乖,为什么你要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和这样的年代。如果你——唉。(长叹一声)
  北平 阿姨,你在说什么?
  梅馨 喔,没什么,阿姨要走了,你送送阿姨,记得明天早晨哟。
  (梅馨牵着北平的手,一起走出卧房,汉明、仁海、飞鸿、鸣鸣都在客厅)
  仁海 梅小姐很喜欢孩子呀。
  梅馨 不是我喜欢,都怪他太可爱。以后想要再碰见这样的孩子恐怕都很难。
  汉明 梅小姐,我们这样的家庭会产生好孩子吗?不都是纨绔子弟吗?
  梅馨 是呀,这个时代 的纨绔子弟太多了,或许北平是个例外。
  汉明 哼。(微微一笑)承你美言,如果把北平交给你呵护,他恐怕就不是个例外,在你们眼里,只是个一般而已吧。
  梅馨 未尝不是,好了,以后有机会可以试试。
  仁海 梅小姐要告辞吗?
  梅馨 是的。(把目光投向鸣鸣)鸣鸣姐,你是一个好妻子,蒋师长为什么总这<好运?
  汉明 (对着梅馨)你的运气也不错呀,能够和飞鸿在一起,很刺激很浪漫吧。
  飞鸿 我们走吧,梅馨,不是还有更刺激更浪漫的吗?
  汉明 飞鸿,梅小姐的先祖是北平的守城将军,你可要仔细与他好好地切磋一下,有备无患啦。
  飞鸿 我懂,好了,我们先走了。
  (鸣鸣送他们到门口)
  梅馨 鸣鸣姐,我好喜欢北平。
  鸣鸣 是啊,越是可爱的东西就越要承受更大的负担。
  梅馨 好像负担越重就越美,幸福就越深远,是吗?鸣鸣姐。
  鸣鸣 可是我总担心,人承受幸福的能力很有限。
  梅馨 那就让我们在这种有限中得到无限吧。
  鸣鸣 梅馨,(看看飞鸿)飞鸿是一个好人,你也是一个好人,你懂吗?我们好不容易在这个时代的同一座城市里相遇,一千多年了,我们的先祖把它建成一个都城都快一千年了,我们繁衍了一千年,我们赶了一千年,才有幸在这里碰面,在以前的一千年里,我们有多少次擦肩而过的机会,我们都没有珍惜,一千年后的今天,我们能不能珍惜一点呢?现在我们共同拥有这个古都,难道这个古都不可爱吗?它快一千岁了,但你千万别把它当成老人,一个可以让它安享晚年,慢慢死去的老人,他应该是我们永远呵护、渴望他健康成长的孩子,你懂吗?梅馨。
  梅馨 我懂,明明姐,就像你们的孩子北平一样。
  鸣鸣 (对着飞鸿)哥,路上小心,北平城里和城外都是一片了,好好地送梅馨回家,要保护她就像保护你自己一样。
  (飞鸿点点头)
  梅馨 鸣鸣姐,不用送了。
  鸣鸣 那好,你们好走。
  (两人慢慢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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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14 15:1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场
  
  (天安门前,新出场的人物 北京、蒋汉明与张寒燕的儿子)
  北平 看,那就是梅阿姨和那个哥哥。(用手指,汉明和明明一起看过去)
  梅馨 北平。(远远呼叫,相互走近)
  汉明 梅小姐也来逛故宫吗?
  梅小姐 不,只是带一个男孩你们认识,蒋师长,你能留恋在金碧辉煌的闲暇,施舍一点时间给一个读中学的男生吗?
  北平 这个哥哥敢把口香糖吞进肚子里。
  汉明 (盯着男孩,男孩也盯着他)你是——
  梅馨 (抢着说)他很仰慕你,非要来见见你不可。
  明明 北平,我和梅阿姨带你一起走走,让爸爸和这个哥哥说说话好吗?(拉着梅馨就走)
  (沉默,秋风瑟瑟中的沉默)
  汉明 你不会是——
  北平 是的,我是北京,一个和你分离多年、有着那么一丝丝血缘关系的肉体,只是一具肉体。
  汉明 你是北京,不不,这不可能,你能有这么高这么大了,不不,这是梅馨开的玩笑。(原有的心理准备完全崩溃)
  北京 是啊,只是一个玩笑,但绝不是梅阿姨开的,世界上可以提供的笑料,充斥在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使你不得不开玩笑,不得不放声地狂笑。
  汉明 你是北京吗?如果你是,请不要狂笑,请你会心的笑一笑,行吗?
  北京 会心的一笑——你当然能会心的一笑,你是我血缘的施舍者,你可以毫不吝啬,还可以高呼万岁,为自己,也为了你血缘的继承能力, 你可以无数次的高呼,在渤海湾里、在高粱地里、在黄土坡上、在这个富丽堂皇的古都,而我呢?我从旧金山的金色海岸飘入太平洋,我看到了什么,你知道吗?我看到金门大桥变成了一支杠杆,它把我撬起来,多么大的一根杠杆啊,我惊恐地悬在太平洋上空,我大叫一声妈妈,可是她不在我身边,她已跳到杠杆的另一端,拼命地抱紧它,不让它摆动,并且大声地对我说,勇敢点,跳下去,船就在你脚下,爸爸就在船上,我低头看去,没有船,也没有你的影子,于是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直到把夕阳都感动了,它托起了遥远的自由女神像,而你就站在女神像的头顶,会心地朝我笑着,朝妈妈笑着。
  汉明 可是你要清楚,北京,我决定去找你们母子的时候,你们已经搬走了。
  北京 不过没什么,不管海水有多么深,有多么远,我和妈妈还是一心看见了渤海,看见了长城。当我们回头一望,海水惊人的蔚蓝,在夕阳的照耀下灿烂辉煌,可再好的夕阳都照不出你的身影了。(泪水流在脸颊上)
  汉明 北京,你过来,(含泪招手)你可曾替爸爸想一想,爸爸不是一样孤寂恐惧吗?
  北京 是啊,你孤寂,你恐惧,你们也要把这个都城变得孤寂、恐惧吗?
  汉明 不,北京,(走上前)谁都不会把这座都城变得孤寂、恐惧,谁又有这个能力呢?这座北平城有它自己的归宿。
  北京 那你的归宿呢?和这北平城一样吗?
  汉明 我没有归宿,如果我有归宿,我就不会在这儿遇见你, 不会让梦里千百遍出现的蓝天和海洋从你的中口重演,如果我有归宿,我会把那根杠杆沉入太平洋,不让它翘起我受惊的灵魂,如果我有灵归宿,我会 每时每刻都在这宏伟的宫殿门前迎着你和你妈妈的到来。孩子,我早就走上了不归路,难道你不清楚吗?
  北京 是呀,气壮山河的宫殿,繁华落尽后又是怎样的一番景像呢?
  汉明 繁华落尽?(望着紫金城,由近及远,由低及高)就算繁华落尽又算得了什么,它换来了你和你们这一代的新城主,难道这不是它的终极意义吗?
  北京 就像现在,妈妈们的力量包围了你,就像握紧拳头一样把你们死死捏在手中。而舅舅,亦为这种终极意义而把牢底坐穿。
   汉明 是的,你舅舅如果选择了他自己的路,选择了他的那条不归路,他就应该承受在这条路上出现的一切车祸,不管是别人先撞的他,也不管是他撞别人,还是两辆相撞的车与他毫无关系,但只要他在跑道上奔驰着,他都会受伤。他不受伤是不可能的,他跑得太快了,北京,你知道你舅舅跑得有多快吗?他一路上撞翻了多少辆崭新的汽车,你知道吗?他越跑越快,最终消失在时空之外,这也是他所追求的生活轨道和生活速度,毁掉一切阻挡他的车后再自毁。北京,你不会为了这场车祸而惋惜吧?
  北京 可总归有个肇事者吧,你知道吗?我十岁时,我以为我长大了,舅舅就教我背《满江红》,怒发冲冠,我一听舅舅读这四个字就热血沸腾,我为这四个字而记住了全篇,记住了舅舅的铿锵语调,我不为岳飞的悲剧而耿耿于怀,也不为几千年的争战而焦恐责备,我只为那种声音,舅舅的声音,而现在这声音被禁锢在上海, 这声音常告诉我上海的大世界是多么奢华,多么淫丽,可现在,连这些奢华与淫丽,我都只能用心灵感应来敲击我的耳膜了。(泪水流出来)你知道吗?我常在故宫里奔跑,有一天我闯进一个好大的宫殿,那里陈列着无数的画像,都是列祖列宗的头像,我看见许多人都上跪在铺垫上顶礼膜拜,我也要找我的祖先,我拼命地寻找,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一天,两天,一年,两年,我在这个宫殿里跑来跑去,终于有一天,我发现一个祖先的头像长得和我有一点像,我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刚弯下双腿,另一个<却抢先跪下了,他看都不 正看我一眼,就那么把头埋在地上,弯着身子,死一般地跪在地上。我叫他,他不应我,我推他,他纹丝不动,我就大哭,每个跪着的人都不理我,我哭的声音更大了,就像舅舅念的《满江红》——怒发冲冠。我哭着哭着就醒了,舅舅的声音萦绕在我耳边,北京,你是一个怒发冲冠的好男儿,你不能哭,就算哭都要把那幅头像哭到自己手里,知道吗?漫漫长夜,从我和妈妈回到太平洋这边开始,我的抽噎总是与舅舅的声音迭加在一起,这就是我童年最美的二重奏,而现在,它的演奏少了一个重要的人,他的同伴我只能在故宫期待他的归来,或许紫禁城有他的声音,就算没有,我渴求寻找到一点点心灵感应。这就是我今天来这儿见你的原因,一个很荒唐的原因吧。
  汉明 (也流着泪,神经质地点着头)好,好,好,你不是需要一个肇事者吗?那我告诉你,岳飞是我们的民族英雄对吗?是呀,他是我们当之无愧的民族英雄,可你知道吗?你我现在共处的这个古都是谁建的吗?它是岳飞的敌人建的,你知道金人从我们的老家东北挥鞭来到这儿要经历多大的艰难险阻吗?东北——北京,你知道吗?那也是你的家乡啊,你踏上过那片肥沃得流血的土地吗?而岳飞是我们的民族英雄,也是你的民族英雄,他被金朝打败了,金人就在这儿建立了一座都城,和万里长城一样高,一样坚固,它不一样是中华民族的脊梁吗?北京,你可以小看一切,甚至可以诅咒这座都城的每一块砖瓦和躲在砖瓦下的万物生灵,可你千万别对这根脊梁感到厌倦啊。(泪流满目)
  北京 (擦了擦眼泪)你能来看看妈妈吗?
  汉明 (紧皱眉头,望着远方叹气,摇头)北京,你知道吗?我和你妈妈分手的时候,你就坐在我们的中间,和煦的阳光从窗外照射在你身上,你和板凳的影子组成一个美丽的图案,我和你妈妈就这样看着你。她问我能不能再考虑一下,就算看看你的面子,这样,我就看到了你的脸,你一个人侧面对着窗户,天真地望着远方,我只能把视线从你脸颊的绒毛上 移到你的影子上,突然间,我心都碎了,(又开始流泪),我不再说什么,就破门离去了。你知道吗?你有多么令人心碎的身影,我不敢再多看一眼,可你知道吗?我和你妈妈重迭的身影,就是你,可那不是全部,我多希望能完全重迭,而你就是我们完全重迭的全部,可我们不管怎样努力,都有不能完全重迭的地方 。北京,你知道吗?我们把这寄托在你的身影上,可你的身影是那样叫我心碎。离开你们后,我把自己关在寝室里,我怕看到自己的身影,那里面有你的晃动,我不敢外出,就这么静静地躲在黑暗里。我失去了你们,也失去了我自己的影子。(泪流满目)
  北京 你现在不是又找到了自己的影子吗?
  汉明 是呀,可太阳不同了。
  北京 是啊,太阳不同了。
  汉明 北京,你能来我家感受一下自己不同的影子吗?
  北京 (表情很疑虑)这是一个好美的主意,一定也有不错的身影吧。
  汉明 刚才那个小男孩是你的弟弟,他叫北平。
  北京 北平?真的叫北平吗?
  汉明 是的,千真万确。
  北京 好巧啊。
  汉明 是很巧,不过这个名字不是我取的,你的名字才是我赋予的。
  北京 是吗?那我要和这个小弟弟好好玩玩。
  汉明 真的?(惊喜万分)好,好,好,我们等一下就一起回家,好不好?
  北京 今天不行了,妈妈还在等着我。
  汉明 还等着你的梅阿姨吧?
  北京 是的,我们就住在阿姨家里,改天,我叫阿姨和我一起去你们家。
  汉明 改天?不,就明天吧。
  北京 (略作思虑)好的。
  汉明 好,(很兴奋)我和你一起逛逛。(揽着北京的肩就走,迈上金水桥)
  
  (梅馨和鸣鸣牵着北平,在太和殿前停住)
  梅馨 鸣鸣姐,如果一把火烧尽这个紫禁城,你会在上面重建什么?
  鸣鸣 重建?它重建的次数还少吗?几百年几千年它不是每天都在重建吗?
  梅馨 对,可这一次恐怕连重建的机会都没有了。
  鸣鸣 是吗?如果彻底毁掉它和重建它一样都是为了它的美,毋宁彻底毁掉它。有机会重建是它的美,没有机会更是它的美。梅馨,为什么你们总是要刻意地追求这种美呢?为什么不能像这故宫,你看它的一砖一瓦,一雕一刻,本身就是循序渐进的美,每一个来到它身边的人都在上面留下自己的天才创意,你,我,汉明,飞鸿,仁海都一样,我们贡献了自己对它的美,我们悄悄地离去,身后的你们气宇轩昂地大踏步迈进来,这难道不和故宫一样是一种自然的美吗?梅馨,虽然这种美很凄凉,你或许觉得这根本不是一种美,但我们以为凄凉更是一种美。我们从不刻意追求,它来了,它就是最美。你懂吗?梅馨。
  梅馨 鸣鸣姐,蒋师长也是这种美的创意者吗?
  鸣鸣 汉明的创意很复杂,很曲折,他有时候轻描淡写,有时候又泼墨特写,情急之处,他还放弃山水画的灵逸,重笔油画,大红大紫,毫不吝惜颜料,为一气呵成,他把油画的浓艳和中国画的线条融合在同一支画笔上,远远望去,你会觉得完成的那幅画是不是搞错了。然而,它就是这样吸引你慢慢地走进它的怀抱,让你用一颗激情澎湃的心去观赏<,你会慕然发现它才是最美,不管放在哪儿,它都是艺术殿堂的瑰宝。
  梅馨 你就是看到这幅画才选择了蒋师长,而放弃了杨大哥,对吗?
  鸣鸣 你是说仁海。
  梅馨 对,就是他。
  鸣鸣 那你以为仁海是一幅怎样的画呢?
  梅馨 仁海哥根本就不是一幅画,他是一尊雕像,他身上的线条是峥嵘粗犷的,你可以摸到它,感受无穷无尽的力量,当你试着把它抱入怀里,可它的爆发力太强,你被这种爆发力弹得远远的,它不会对你说一声对不起,它抱歉的方式就是傲然挺立地望着你,高高的,冷冷的。你摔在草地上,哭泣地望着雕像。
  鸣鸣 是呀,我不能跟雕像说话,但它的眼泪从心里流到草地上,打湿了我的双脚和衣裤,我只好奋力地站起来,天空下着小雨,一层厚厚的迷雾环绕着我,我拼命撕开它,手中满是露珠般的水滴,我擦擦脸,水滴掉到我的口里,咸咸的,酸酸的,我抬头仰望苍穹,雨点打在我的舌头上,也是咸咸的,酸酸的,天啦,这全都是雕像的泪水。当我回首张望,只看到低矮的云雾和潮湿的大地,雕像却不见了。
  梅馨 不,雕像被遮住了,只是你看不见而已。
  鸣鸣 可能是吧。梅馨,寒燕姐和你在一起吗?我真想见见她。
  梅馨 你可以把她的儿子接到家里玩一玩。
  鸣鸣 北京?刚才的那个少年?
  梅馨 是的。
  鸣鸣 (长久的沉默)梅馨,你还是离飞鸿远一点吧。
  梅馨 (愕然)怎么突然说起他呢?
  鸣鸣 别捉迷藏了,梅馨,大家都心知肚明,包括飞鸿。
  梅馨 喔,(意味深长的表情)那他为什么——
  鸣鸣 (打断梅馨)他对于自己和与自己不同的人分得很清,那根界限为什么没能像刀锋一样刺穿你心脏,是一个迷。梅馨,你知道吗?刀锋如果不对着敌人,就要对着自己,稍不留神都会自裁而亡。唯一不伤害敌人也不伤害自己的方法就是放下刀,你懂吗?你的出现让我们每一个人都把手中的刀握得更紧了。
  梅馨 (莞尔一笑,望着北平)北平,你手中有刀吗?
  北平 要刀干什么?要把金柱上的凤凰刻下来吗?
  鸣鸣 是啊,梅馨,如果有一天,孩子们要用刀刻下这儿所有凤凰,并且要毁掉这儿的一切门柱,而他们的理由是反对你们,那你们怎么办?
  梅馨 会有这一天吗?
  鸣鸣 那你去问问北京。
  梅馨 鸣鸣姐,我好高兴,听到你叫北京的名字,还邀请他到你们家里,就算北平城有那么一天被我们的孩子放火烧成一堆灰烬,我也无怨无悔,心甘情愿。我想火焰中的紫禁城都会被你感动得流泪的。
  鸣鸣 我想和许多人一起让它更加感动, 那么它的泪水不就能浇灭熊熊的烈火吗?
  梅馨 是的,总有一天,我们还有你们会和这故宫一起哭泣,然后从火海里跳出来一起欢呼。如果真是这样,那便是你们对历史的造化,更是我们的福气,连北京这个孩子都会成为你的儿子,你的亲生儿子。
  鸣鸣 我常幻想着北京和我们北平是怎样的不同的二兄弟,并不是因为他们有两个不同的母亲。
  梅馨 而是他们有共同的父亲,对吗?
  鸣鸣 是的,他们有共同的父亲,可他们绝然不同。
  梅馨 难道是他们的父亲在他们身上留下了不同的种子?
  鸣鸣 不,种子是一样的,长出的苗不同而已。
  梅馨 那你就把北京这根苗栽在你们家里种几天吧。(微微一笑)
  鸣鸣 不知他妈妈会不会——
  梅馨 不会,他妈妈从我这儿得知你们有北平这样一个孩子,更是感慨万千,她想见见汉明,可还是流着泪轻轻地对北京说,你有机会一定要见见爸爸,你快没舅舅了,可再不能没有爸爸。(泪水涌出来)鸣鸣姐,你知道吗?我看着北京为他母亲擦干眼泪,我也跟着哭,北京是多么坚毅的一个孩子呀,他才十五岁,他替他妈妈擦眼泪的同时,他也不住地抽噎,像个婴儿,哭得都快没生机了,鸣鸣姐,我看着北京长大,他从小就喜欢默默地一个人背诗写字,他妈妈叫他休息一下,玩耍一下,他理都不理,他妈妈就流泪,一个劲地流,一直等到北京回过头下意识地望他妈妈 一眼,北京就跑过来为他妈妈擦干眼泪,他妈妈边哭边笑着说,你去吧,我不打扰你了。可北京就站在妈妈身边,一直到妈妈把泪水都还原在眼睛里,他才笑着说,今天舅舅布置的古文好简单。我和他舅舅就在书房外看着,我们的泪水也打湿了门槛。(泪流满面)鸣鸣姐,看着北京和他妈妈,我就会想像他爸爸的样子,可我无法想像你和北平。蒋师长不仅坚强地拥有了他自己,他还拥有了你们,你和北平的样子突然展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毫无防备,可人与人的交往需要防备吗?所以你们呈现在我心里的一瞬间就是你们的这一生,我会好好地把它珍藏在心底的。
  鸣鸣 梅馨,谢谢你,谢谢你告诉我那么多寒燕姐姐的事。
  梅馨 是我该谢谢了,虽然你和蒋师长谁都无法说服飞鸿,但我绝不怨恨你们每一个人。
  鸣鸣 寒秋的事,我和汉明会努力的,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绝不放过。
  梅馨 谢谢你,鸣鸣姐。我明天就把北京带到你们家里,好吗?
  鸣鸣 太好了,我恐怕很难过这一关哟。
  梅馨 不会的,鸣鸣姐,你的信心便是北京和你接触的最佳粘和<。
  鸣鸣 好的,我就把他当成北平。
  梅馨 对,他原本就是另一个北平。北平,(转向一旁,抱起玩耍的北平)明天把刚才那位哥哥带到你家和你玩,好不好?
  北平 是不是就是那个把口香糖吃进肚子里的哥哥?
  梅馨 对,(高兴地一笑,在北平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明天早上就来。
  北平 好喔,好喔,我明天要把最好的口香糖留给那个哥哥,看他吃不吃进肚子里。(鸣鸣也跟着笑出声来,梅馨又亲了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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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14 15:1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 场
  
  (汉明寓所,梅馨带着北京走进来)
  汉明 (喜形于色)北京,快来快来,北平,(把北京拉过来)快叫哥哥。
  北平 哥哥好。
  北京 你就是要给我口香糖吃的北平吗?昨天为什么你眨眼就跑开了呢?
  北平 是妈妈和梅阿姨把我拉走的。(北平一脸委屈,梅馨和鸣鸣都笑起来)
  仁海 北京,你可是个大贵人啦,让我瞧瞧,在美国的时候,你可是没少把尿撒在我头上,这叫什么,你知道吗?这叫太岁爷头上撒尿。(边说边笑)
  北京 (转向仁海)你就是仁海叔叔?
  汉明 对,这就是仁海叔叔。
  北平 还有我妈妈你不认识。(抢着说,大家又一笑)
  鸣鸣 你好,北京,(对着北京)我们昨天也见过面了。
  北京 你好,阿姨。(死死地盯着鸣鸣的头顶发髻)
  鸣鸣 (不好意思一笑)北京,我哪儿不对劲吗?
  北京 不,不,我是发觉你头上戴的发卡和我妈妈的发卡很像。
  鸣鸣 是吗?
  汉明 好了,北平,你带哥哥到处走走看看。
  (北平拉着北京的手走下)
  梅馨 我也有事,先走了,我晚上来接北京。
  仁海 你有事?
  梅馨 是的,我有事。(说完就走,很急)
  汉明 梅小姐,好走,可要小心呀。
  梅馨 (回过头)蒋师长也一样。(再没说什么,匆匆离去)
  (汉明、仁海、鸣鸣坐在沙发上)
  汉明 真的要走了吗?
  仁海 是的。从东北直接弯到天津,在天津上船去檀香山。
  汉明 那——
  仁海 鸣鸣,(打断汉明)这或许也是你们的出路,唯一的出路。
  鸣鸣 仁海哥,谢谢你,我们恐怕很难与你同行。(望着仁海,又转向汉明)
  汉明 听听,你们听听,城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仁海 还有枪鸣炮响。
  汉明 枪鸣炮响只是它的华彩。
  仁海 可这种华彩对于你来说可能是终生的主旋律呀。
  汉明 仁海,(站起来拍拍仁海的肩,再转身背对客厅来回渡步)就让这枪鸣炮响成为我的主旋律吧,我留下,我还要留住我的家。
  仁海 唉,(长叹一声)未尝不是另一种离开。
  汉明 就像你一样,未尝不是一种留下。
  仁海 其实,我们都没有离开,对吗?
  汉明 是的,该离开的都离开了,不该离开的呢?
  仁海 最不该离开的地方便是我们的家乡东北呀。
  汉明 是啊。(眺目远望窗外)仁海,你想家了,我又何尝不是呢?你记得吗?天真浪漫的童年时光,还有那儿一望无垠的麦田。在我的梦里,我总在麦田里狂奔,我在寻找你,而你也在寻找我。我们比谁看到的麦子更高,麦穗更饱满。不管我们以后身居何方,我们总能闻到那股黝黑的泥土和醉人的麦香交织在一起的故土气息。我们不是就躺在它的怀抱里吗?就像我和你在麦田里捉迷藏。不知我们的子孙后代还能不能在那儿捉迷藏。鸣鸣,(把目光转向鸣鸣)你知道吗?北京这孩子是在美利坚中部的高速公路上看到这么广阔的麦田的,可那是美利坚的麦田,美利坚的土地上生长出来的麦子。而北平呢,他还从没看见过如此宏伟的麦田。鸣鸣,你懂吗?
  鸣鸣 汉明,北平和北京都会去看看的。
  仁海 (微微一笑)把我那个法国女郎也带回来看看,好吗?
  汉明 仁海,请你记住,你是我一生最初也是最后的一位知已,(握住仁海的双手)
  仁海 我们再拥抱一次吧。(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鸣鸣在一旁流泪笑看着,也走上前,三个人抱在一起)
  鸣鸣 (首先镇定下来,抬起头)瞧你们两个东北大汉,我去看看两个孩子。(边走边说,擦干泪水)仁海哥,别忙着走,再多呆一会儿,就多呆一会儿,行吗?
  仁海 (点点头)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汉明 是啊,多美的筵席啊,从东北到北平,从上海到美利坚,从我们眼里到别人眼里,美不胜收,真是舍不得呀。
  仁海 老庄今何在?
  汉明 借问远方客。
  (正在这时,飞鸿从门外匆匆走进来)
  汉明 (迎上来)飞鸿,出了什么事吗?是爸爸吗?
  飞鸿 是出事了,不是爸爸,爸爸刚回家,情况还是不明朗,是有关张寒秋的。
  汉明 他出什么事呢?(仁海也异口同声地说)
  飞鸿 上海方面要把他转到北平,而且今天就到。
  汉明 北平的局势难道还不明朗吗?为什么要把他押到北平?
  飞鸿 很反常,连我们北京站也才刚听到这个消息。
  仁海 看来,寒秋凶多吉少。
  汉明 能赶上见最后一面吗?
  飞鸿 可以,凭我的关系,但只能在路上见见。
  汉明 那好那好。
  飞鸿 不过,汉明,你不能去。你知道这是多事之秋,你的身份太耀眼。
  仁海 我去。
  飞鸿 (望着仁海,眉头紧蹙,思索片刻,长叹一声)唉,好吧。
  汉明 (吃惊地望着仁海)仁海!
  飞鸿 汉明,你放心,仁海没事的。
  汉明 我要你们两个都没事。
  飞鸿 (突然变得很凝重,冷冰冰地望着仁海)只是仁海,你只能把他当成陌生人,是和我一起来讯问他的,你如果有半点越轨,我会和其它人一样把枪口对准你。还有你,汉明,我希望这件事只有我们三个知道,只我们三个。
  仁海 (微微一笑)飞鸿,你又吓我。
  飞鸿 但愿我只是吓吓你。(眼睛又闪过一道冷光)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得走。
  汉明 小心, 千万要小心。
  仁海 对了,汉明,梅馨如果来了,就说我已经起程离开,不用她送了。飞鸿,我们走吧。(两人大踏步离去)
  
  (在北平的卧房)
  北平 哥哥,你吃口香糖呀!
  北京 我不吃。
  北平 那为什么梅阿姨说你能把口香糖吃进肚子里?
  北京 是的,我是吃进肚子里过,可从那以后,我就再不吃口香糖了。
  (门开了,鸣鸣走进来)
  北平 妈妈。(跑过去在鸣鸣身上撒娇)
  鸣鸣 北京,口香糖只有不小心才会吞进肚子里。
  北京 可我怕自己总是不小心。
  鸣鸣 对了,你刚才说你妈妈的发卡和我的有一点像,是吗?
  北京 是的。
  鸣鸣 (摘下头上的发卡,递到北京的面前)你看看,是不是真的有点像你妈妈的。
  北京 (接在手里)一模一样,和我妈妈的一模一样。
  鸣鸣 真的(表情很激动)?
  北京 阿姨,你——
  鸣鸣 没什么,没什么。北京,你恨我们吗?
  北京 恨你们?你们是谁?
  鸣鸣 我,你爸爸,北平。
  北京 是呀,如果有比恨更好的方式去接触自己的灵魂,我绝不选择恨。每当我想起妈妈的泪水和舅舅的微笑,我就用狠抚摸自己的心灵。我的灵魂啦,它为了赶走你们的阴影 ,被我撕得支离破碎,可这样,你们的影子反而从里面跑出来,和我的影子站在一起,我拼命地跑,我要甩掉你们的影子,可不管我跑到哪儿,它就跟着我到哪儿,我跑了多久,阿姨,你知道吗?从爸爸悄悄地离开哈佛那间阳光明媚的房子开始。在那个如诗入梦的房子里,我回过头,这一边是妈妈,那一边的爸爸呢?妈妈说爸爸马上就回来,我就趴在窗户上看,爸爸的背影出现了,阳光把他照成一团黄金,这团黄金慢慢地燃烧着,一直烧尽在天边。是呀,那一边的爸爸呢?他到了天边,回到了大洋彼岸(眼角闪出泪花)。我就一直趴在窗户上,太阳也累了,它下山了,回家了,可爸爸还没回家。当太阳又升起来的时候,我和妈妈沿着爸爸消失的方向回到祖国。阿姨,你知道吗?我跑得有多快,妈妈总在后面叫我慢点,昨天,我跑到故宫里,我实在是太累了,我想歇歇,我停下脚步,低下头,天啦,你们的影子居然就和我的影子完全迭在一起,我遇见了你们,我的影子就是你们的影子,我跑得开吗?我跑不动了,我还看见一个小男孩,他叫北平,是的,他叫北平,在故宫偌大的宫殿里,听到这个名字,我突然倍感亲切,就像妈妈叫我灭灯睡觉,就像舅舅教我背古诗。北平,他还是我的弟弟,他是那么的天真,是呀,而我渐渐长大了,可我需要这种亲切,我要让它每时每刻都滋润我的心灵,把我那支离破碎的灵魂修补起来。(泪流满面)
  鸣鸣 在我们这儿多玩几天好吗?(眼睛湿润了)
  (梅馨来接北京回家,走进北平的房间)
  北平 梅阿姨,你来了。
  梅馨 (笑着走上前)你和北京哥哥还玩得好吗?
  鸣鸣 梅馨,你要接北京走?
  梅馨 是的。
  鸣鸣 可他——
  梅馨 (打断鸣鸣)今天他妈妈有急事要他回去。
  北京 阿姨,北平,我先和梅阿姨走了。(鸣鸣点点头,一脸无奈 北平听到梅馨的语气不像以前那么亲切,反倒很严肃,也痴痴地看着 大家一起走出卧房)
  (汉明独坐在客厅)
  梅馨 蒋师长,我和北京这就先去了。
  汉明 北京,有空就过来,爸爸想你,你知道吗?(眼睛里又微微泛出润色)
  北京 知道,我会来的。(表情很坚强)
  鸣鸣 (朝四周一瞧)哥好像来过,仁海呢?
  汉明 喔,他们有点事去了,过会儿就回来。
  北平 北京哥哥,你明天还来吗?
  北京 明天?是啊,明天,明天不就是明天吗?我答应你,北平,我来。
  梅馨 好了,我们也有点事, 鸣鸣姐,我们走了。(缓缓离开,正要打开客厅的大门)
  汉明 梅馨,(梅馨扭过头)你还是叫我姐夫吧,叫蒋师长我听得毛骨悚然,你不觉得吗?
  梅馨 好的,姐夫。(欣慰一笑,又转身匆匆离去)
  
  (夜幕降临了,城外的炮火声清晰多了,汉明独坐在客厅,门突然打开,金卫城将军迈步跨进来)
  汉明 爸爸,您回来了,怎么呢?是不是有大变动?
  金卫城 (气喘吁吁,迫不及待)飞鸿呢?
  汉明 他和仁海有点事去了。
  金卫城 什么事?(声音很大)
  汉明 这个——
  金卫城 (吼起来)汉明,这是关乎他们性命的事,你还跟我吞吞吐吐。
  (鸣鸣应声而出)
  鸣鸣 爸爸,您回来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金卫城 (望了一眼鸣鸣)这就得问汉明。
  汉明 是这样,爸爸,他们去见一个要押送到北平的政治犯。
  金卫城 是不是一个叫张寒秋的地下党?
  汉明 爸爸,你怎么知道?
  金卫城 (猛一拍沙发前的长几)坏事了,这个张寒秋还不仅是军统 的事,连我们也把他备案两年多了。地下党今晚就要行??驼藕?镆黄鹧核偷奖逼降恼饧父鋈耸撬?亲詈笠慌??僮叩亩韵瘛0Γ?飧雒奋埃??缓α宋颐恰?br>  汉明 爸爸,你也知道梅馨是——
  金卫城 我会不知道吗?只是我太相信飞鸿,我以为他能够驾轻就熟,没想到——唉!(又拍一下长几,长叹一声,痛苦万状)
  鸣鸣 现在去找他们还来得急吗?
  汉明 对,爸爸,我们去找他们。
  金卫城 (无力地摆摆头,又叹气,晃了晃手)算了,共党行动的时间已过了,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了。(突然捂住胸口,心脏病发作了)
  鸣鸣 爸爸,(跑过去抚摸他的胸膛,汉明赶忙掏药给他吃)爸爸,不会的,他们会回来的。(泪流满面)
  (突然,门外一阵汽车笛响)
  鸣鸣 爸爸,你听你听,哥和仁海回来了。(边说边擦干泪水)
  汉明 爸爸,你休息一下,我和鸣鸣去迎接他们。(两人冲出门外)
  (小轿车已经千疮百孔,车门缝里流出鲜血)
  鸣鸣 哥,仁海。(鸣鸣吓呆了,泣不成声)
  (汉明奔上前把车门打开,飞鸿倒在汉明身上)
  汉明 飞鸿!飞鸿!飞鸿!(飞鸿再也没答应了,放下飞鸿,又打开另一侧的车门)仁海!仁海!仁海!
  仁海 我还没死。(极其虚弱,惨白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身上鲜血淋漓)
  汉明 不不,我们去屋里再说。(一手抱一个,把仁海和汉明都向大门拖去,鸣鸣在后边搀扶着)
  金卫城 飞鸿!仁海!你们这都是怎么了?(迎上去,老泪纵横)
  仁海 (无力地瘫坐在沙发上,汉明在旁边用整个身子支撑着他)我们遭到地下党的袭击——
  金卫城 (蹲在地上,抱住飞鸿的头泪如雨下)仁海,我们知道了,可你们为什么不先——
  仁海 (挣扎一下,憋住了全身的劲)伯父,飞鸿的伤势太重了,在车上他就——我总算留住一口气——把车开回来了。(又挤出一丝微笑)
  汉明 我送你去医院,对,我们马上就走。(泪如泉涌,准备把仁海背起来)
  仁海 (痛苦地摇摇头,指着自己的上衣口袋)
  汉明 (连忙掏出里面的东西)
  仁海 (微笑再一次从脸上闪过)这是今晚凌晨一点的船票,在天津港,还来得及——你们走吧——(汉明摇摇头,痛苦地四周张望,好叫潸潸泪水慢慢停止)
  金卫城 (镇定下来,拉起哭呆的鸣鸣)汉明,你就和鸣鸣走吧,带上北平,放心地走吧。
  汉明 爸爸,现在形势到底怎样?
  金卫城 还是不明朗。
  汉明 鸣鸣,我们离开,好吗?
  鸣鸣 爸爸,那您呢?
  金卫城 我和飞鸿一样,死活都留在这里,你们只有几个小时就要开船了,快走吧。(痛苦地挥挥手)
  汉明 仁海!
  仁海 (仁海的眼睛慢慢睁开)汉明,飞鸿不走,他是那样坚定、自信,我就只订了三张票——你,我,鸣鸣,再带上北平——伯父 ,我和汉明都想回东北看看,您能把我们葬在东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金卫城 仁海,我——(下意识地点点头)知道。(泣不成声)
  汉明 仁海!仁海!
  仁海 快走吧,快——(扯住汉明的衣领)
  汉明 (微微点点头)
  仁海 鸣——(拼命挤出一个字)
  汉明 (回头)鸣鸣,快过来。
  (鸣鸣从飞鸿身旁站起来,奔过去跪在仁海面前)
  仁海 (眼睛无光地朝下面的鸣鸣一斜,马上就痛苦地半眯起双眼)鸣——鸣——,答应我——和汉明一起走吧——我在檀香山有一栋房子——你们的生活——
  鸣鸣 不——(摆摆头,又抽噎地点点头)
  (仁海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汉明 仁海!
  金卫城 仁海呀!(痛楚地捂上泪眼)
  鸣鸣 仁海哥!(已无力哭泣)
  (金卫城慢慢站起来)
  金卫城 汉明,这儿就交给我吧,快带着鸣鸣和北平走吧。
  汉明 (回过头)爸爸,您呢?
  金卫城 我要看看到最后北平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鸣鸣 爸爸,您——(刚哭干的泪水又流出来)
  金卫城 鸣鸣,乖女儿, 你不是常说给爸爸带上了护身符吗?
  鸣鸣 (跑上去,和金卫城拥在一起)爸爸。
  金卫城 (拍拍鸣鸣的肩)好了,快和汉明走吧。
  鸣鸣 (慢慢地离开金卫城,汉明扶着她,两人一起望着金卫城)
  金卫城 走吧,别再耽误了,快走快走。(突然严厉地他们挥挥手)
  鸣鸣 爸——
  金卫城 (背过身)走吧,(更加严厉,接着又缓和下来)抱着北平从后门走吧,千万别吵醒他。
  汉明 爸爸,我还要最后感谢您一声,谢谢您给北平取的这个名字。
  金卫城 (缓缓地转过身)喔!
  汉明 好了,爸爸,我们走了。
  鸣鸣 爸爸。
  金卫城 (走上前,为她擦干眼泪)好了好了,(摆摆头,又挥挥手)汉明,我的车就在外面,带鸣鸣走吧,我不送你们了,免得彼此难过。
  (两人默默转过身,轻轻走上楼梯)
  
  (大门外,汉明把北平抱进小汽车的后座,又把鸣鸣扶进去,他拦住正准备走进驾驶室的司机)
  汉明 司机,你去照顾你们司令吧,我自己来开。
  (司机缓缓朝屋里走去)
   (正当汉明打开驾驶室的车门,远处匆匆忙忙赶来一个人,门外的灯光很亮,汉明看见她的身影,顿时停住了开车门的手)
  汉明 (连忙向大门喊去) 司机,还是你来开吧。(司机快步地走过来,钻进驾驶室,汉明便退到后座的车窗口)鸣鸣,司机先带你们去天津码头,我还有一辆车,我马上就赶到。(还不等鸣鸣回答,便向司机挥挥手,车就急速开出了)
  鸣鸣 汉明!汉明!汉明……(车窗外远远地飞出几声撕心裂肺的喊叫)
  (那个匆匆赶来的人站在了汉明面前)
  汉明 (惊讶万分)寒燕,怎么是你?
  寒燕 (泪流满面)汉明,北京又跑回你这儿来了吗?
  汉明 (满脸恐惧)没有,北京不是和梅馨一起回去了吗?
  寒燕 没有,他们都没回去。
  汉明 什么?难道是碰见我们的人?
  寒燕 对,(痛哭得身体都抖动起来)梅馨已经牺牲了,北京是跟着她的,可现在北京不见了……
  汉明 什么?(极度悲痛,脸部肌肉扭成一团)他常去的地方你找过了吗?
  寒燕 嗯。(哆嗦地点点头)
  汉明 快,我们还来得急,现在就去找。(拉起寒燕就飞奔在夜幕中)

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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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3-14 15: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幕
  
  时间:1989年秋天 地点:上海大世界。人物:张圆,蒋方。
  张圆 你的故事讲完了吗?
  蒋方 是的,堂姐。
  张圆 你为什么不把它藏在心底呢?我的堂弟。
  蒋方 是呀,藏在心里是多么美好的回忆啊!
  张圆 北京流的血还少吗?可你还要讲它四十年前的流血故事给我听,你不觉得自己太残忍了吗?
  蒋方 我,我只是想请你看看这个。(从牛仔裤裤兜了掏出一个陈旧的发卡)
  张圆 (接过去)怎么和我的一样?怪不得奶奶——
  蒋方 你的发卡是你奶奶的?
  张圆 是的。
  蒋方 张圆,你知道吗,四十年前,我奶奶和我父亲坐船颠簸到夏威夷群岛,在天津港,他们永远也没看见爷爷的身影,船马上就要离去,那个司机拼命把母亲推上舢板,船就在黑得滴墨的夜色中驶进了波涛汹涌的渤海,穿过渤海就彻底飘在浩瀚无边的太平洋上了。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在檀香山最刻骨铭心的是什么吗?头发花白的奶奶每到同一个时节就拿出这个发卡静静地呆望着辽阔的大海,让眼泪慢慢地流下来,滴在沙滩上,我父亲就跪在奶奶的椅子前,慢慢地流泪,泪水渐渐地把奶奶的裤脚全都淋湿了,我远远地看着,也莫名其妙地哭起来,我不敢哭出声,只是偷偷地流泪。(擦干眼泪)张圆,你知道吗?每一年,奶奶、爸爸和我都要哭一次,你知道那是一年中的什么时节吗?在夏威夷的海风中,那里每一天都是凉爽的夏日,等我长大了,我才知道,我每年偷偷流泪的那一天就是你们大陆北方的深秋时节。可奶奶好久以前就神志不清了,她只会呆呆地坐着,只会拿着发卡静静地流泪。仁海爷爷在那儿有房产,那栋靠海的房子就是我们的家,奶奶刚到檀香山就疯了,病得很重,我爸爸从小就是那儿的华人养大的。一直到有一天,奶奶死了,临死前把那根发卡交给爸爸,爸爸又给我,叫我来大陆看看,你以为我想勾起这段往事吗?
  张圆 对不起,蒋方,我懂了,我奶奶从小就把我这只发卡戴在我头上,她每天都要嘱咐我不要弄丢了,就像贾宝玉的宝玉一样,她死的时候指着我的头叮嘱我,这只发卡是爷爷在美国给她买的 ,爷爷本来买了两只同样的给她,可她只拿了一只,爷爷问奶奶为什么?奶奶就说把另一只送给别人 吧,奶奶哭着,爷爷看着她慢慢地消失在哈佛的校园里。奶奶说好美的校园哟,我爸爸总是远远地站在最芬香的草坪上,等着爷爷从西点迈入哈佛的校门,扑入他的怀抱。可那天,奶奶叫爷爷不要再来看我父亲了。
  蒋方 那爷爷现在在拿呢?
  张圆 奶奶找了他一辈子都没找到。
  蒋方 他不是和我奶奶在北京分开后就去寻找你爸爸吗?
  张圆 是呀,他和我奶奶找到了我爸爸。爷爷从军统的监牢里把我爸爸赎出来,爷爷最不愿去的地方就是军统,那是他永远无法释怀的痛楚。他在得知我爸爸的去向后,就在天安门的御道上走来走去,奶奶跟在后面无声地流泪,爷爷答应了,他要奶奶在午后等他和我爸爸的归来,金色的夕阳为古老的紫禁城裹上一层薄薄的浴巾,我爸爸就从浴巾中脱颖而出,奶奶抱着爸爸说爷爷呢,爸爸说爷爷就在后面,奶奶和爸爸就一起寻找爷爷,可爷爷永远不在后面了,(脸上流下晶莹的泪花)后面只是一座金碧辉煌的故宫,是呀,它早已是一个过去的宫殿,夜幕已经紧紧地把它攥在手中,那是北京最黑的几个晚上,一批人要马上进来捉住它,还有人要活活踩死它,可它还像它上千年前的主人一样威严耸立在这个世界的东方,而爷爷呢?却不知到哪个角落里去了,他还留在东方吗?或许正在朝西走,或许快马加鞭到更远的东方去了。
  蒋方 那我姥爷呢?
  张圆 就是你爸爸的外公?
  蒋方 是的。
  张圆 五七年死的,听我奶奶说的。奶奶和爸爸赶到的时候,你姥爷的尸首已经埋了,在劳动干校的集体宿舍里被几百人踩死的。
  蒋方 (默默流泪)
  张圆 对不起,蒋方,奶奶和爸爸没能保护好你姥爷。你姥爷是个真正的英雄,奶奶常说英雄的死就是悲剧的高潮,可悲剧还远远没有结束。
  蒋方 (擦干泪水)还没结束吗?
  张圆 还没,如果你不来大陆,也许结束了,可你来了,蒋方。
  蒋方 北京伯伯还好吗?我好想看看他。
  张圆 我爸爸?
  蒋方 嗯。
  张圆 爸爸好早就想去檀香山找你们,可他没力气了。
  蒋方 伯伯怎么呢?
  张圆 没什么,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文革刚开始就有人问爸爸的名字,说他为什么叫北京,敢叫中华人民共和国首都的名字。爸爸就说是一种感觉,一种他们读一万册经典著作都体会不到的感觉,他们就围着爸爸打,打得还剩一口气,奶奶赶来了,奶奶哭着朝屋里喊,不是的,不是的,他小时候不叫北京,是解放北京那会,他爸爸帮他改的名,意思是和平解放北京,保佑北京繁荣昌盛,一直繁荣,一直昌盛。屋里的人才慢慢停手,我爸爸却在医院里躺了半年,双脚被锯掉了。没有双脚的人反而是幸运的人,他熬过了文革,一直活到现在。
  蒋方 我在电话里听过伯伯的声音,那真是一种感受,我可以感受到伯伯在被打的铁屋里呐喊,他什么都不想说,也什么都说不了,他只是用自己的肺腑叫着,一种感??恢指芯酰?恢指芯酰??档亟凶拧?br>  张圆 蒋方!(泪水涌出来)你是怎么知道我家的电话号码的?
  蒋方 先在北京公安系统 找到你们家的户口存根,知道我有一个堂姐在北大读书,打电话给北京伯伯,告诉他我是你的同班同学,我是来督促你快点上课的,伯伯说你在上海舅公家里,又把上海的电话报给我,是你舅公接的电话——
  张圆 (打断蒋方)是我舅公?
  蒋方 是,就是他,他还有一个永不褪色、永不凋谢的名字——寒秋,虽然他的声音很苍老了。
  张圆 奶奶在的时候,舅公总要到北京和奶奶一起去扫墓,在你姥爷新建的墓碑前,舅公每次都长跪不起,奶奶就拉着舅公说,金卫城老将军是英雄,英雄不需要自己的眼泪,也不需要别人的眼泪。每一年的清明节,奶奶就叫我手捧鲜花,牵着奶奶和舅公,漫步在八宝山烈士陵园里,每当经过你姥爷的墓碑,我叫能听到奶奶重复了几十年的话——金卫城老将军是英雄,英雄不需要自己的眼泪,也不需要别人的眼泪。从小到大,从幼儿园一直到大学。
  蒋方 (眼睛又湿润了,轻轻呼唤一声)姥爷!(忍不住涌出泪花)
  张圆 北平叔叔还好吗?
  蒋方 爸爸在檀香山,那儿有个著名的糖果公司就是爸爸开的,张圆,你知道公司里生产的最好的糖果是什么?
  张圆 口香糖,对吗?
  蒋方 对,口香糖,还记得送我爸爸口香糖的奶奶吗?
  张圆 是梅馨奶奶,我的舅奶。
  蒋方 是呀,四十年前那天晚上,飞鸿爷爷死了,仁海爷爷死了,梅馨奶奶也跟着死了。
  张圆 我舅公找了梅馨奶奶一辈子,北京解放后,舅公查遍了所有的国民党监狱,连梅馨奶奶尸首的下落都没找到。舅公就这么一直找到今天。
  蒋方 难道你舅公没再拥有一个新家?
  张圆 新家?难道四十年前他和梅奶奶共同拥有的那个家不是一个新家吗?
  蒋方 什么样的家才叫新家呢?
  张圆 这个上海大世界算不算一个家呢?
  蒋方 上海大世界?
  张圆 蒋方,你知道吗?我舅公一个人在上海生活了四十年,奶奶在的时候,我爸爸就叫他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可舅公不愿去北京,他说北京没有他的家,他的家在上海,在上海大世界,这儿有他的亲人,每一个从这来来往往的过客都是他的亲人,他要看着他们一步步地走到顶层,又一步步地走出这个大门。他说上海大世界的大门就好像是北京的天安门一样,关上了,进来,打开了,又慢慢退出,他们从天安门里进去,接着从大世界的旋转门走出来,在大世界的顶层喝了一杯咖啡,又顺便从天安门的金水桥上走出去。就是这样,舅公说在上海不是和在北京一模一样吗?不都是你进来,我出去吗?然后是你出去,我进来。在哪儿看不都是一样?
  蒋方 是呀,在哪儿看都一样。在檀香山,在充满浓郁的口香糖的厂房里,我爸爸都能看到。他把这只发卡交给我,问我能不能在大陆找到同样的另一只。我看着爸爸期待的眼神,这种眼神一直陪伴我漂洋过海,来到这个我陌生但又万般熟悉的国家,从它的东北来到它的首都,又来到上海大世界,走进这个咖啡厅,就看到你,看到了你头上的发卡。这只发卡为什么在这呢?你舅公在电话里叫我到大世界去找找,他也把我当成你的同班同学,让我好好地劝你回北京上课。他说我只能去大世界碰碰运气,你能去的任何其它地方他都不知道了。谁知我的运气这么好,刚走上咖啡厅就看见了我的同班同学,还准确地窥见了她头上的发卡。张圆,我的同班同学,我的运气好吗?
  张圆 对,我的同班同学,我们本应该是同班同学,不是吗?
  蒋方 现在成为同班同学,迟吗?
  张圆 我们现在才成为同班同学吗?
  蒋方 那好,我的老同学,快点回北京上课去。
  张圆 北京那地方还能上课吗?
  蒋方 四十年前的那个秋天,你爸爸不是一样在上课吗?
  张圆 可你的爸爸和奶奶却从天津驶进了汹涌的大海。
  蒋方 你知道我爸爸在轮船上干什么吗?他一根接一根地吃着口香糖,奶奶扶着桅杆哄他,这是爷爷从他的睡房里塞进他的口袋里的,吃完了,爷爷就会给他带更多的来。那天晚上,在睡房的温床上,我爸爸睡得多么香呀,爷爷和奶奶走进来,爷爷抱起他,转身对奶奶说,我们也带点东西吧。奶奶指了指头上的发卡,爷爷就拥着奶奶,三人紧紧地抱在一起,离开了那个温暖的家。
  张圆 多么凄凉的一艘轮船呀,你奶奶就一直扶着桅杆?
  蒋方 是呀,桅杆有多长,桅杆有多高呢?爷爷可以伸手抓住它,爷爷甚至可以捏住轮船的引擎,叫它沉没,叫它爆炸,叫它毁灭,可爷爷顺手丢出的却是一个救生圈,这个救生圈好大好圆,它就像是轮船的影子,一刻不停地保护着轮船,让孤独的轮船有了丝丝暖意,在南太平洋的夜风中,就让爸爸口香糖的清香和攥在奶奶手里的发卡共同换来一点爷爷的身影吧!
  张圆 爷爷把救生圈抛给你们?不对,不对,爷爷把救生圈留给了我们,留给了我爸爸。
  蒋方 可爷爷的人呢?救生圈都在,可爷爷的人呢?
  张圆 爷爷!(轻轻地呼唤)
  (两人一起沉默)
  蒋方 (抿一口咖啡)张圆,快点回北京上课去吧。
  张圆 北京还是一个美丽的古都吗?
  蒋方 是的,四十年前是这样,四十年后的今天不也是这样吗?再过四十年,四百年,四千年……不还是这样吗?
  张圆 蒋方, 你不知道那儿的血腥气有多浓,那儿的红砖红瓦有多么红,那儿的紫禁城是多么的阴森寒冷。
  蒋方 我知道,就在几个月前,你的恋人,你的同学,你的朋友,还有许多你所熟悉你所亲密的人,好多都把鲜血撒在天安门的城墙和楼顶上,还有那汉白玉的华表都在滴血流泪,可你知道天安门后面的紫禁城为什么那么血红?那么鲜艳吗?就是因为他们的鲜血——人类最纯洁,最朴质,最火热的鲜血——浩浩荡荡地涌进那根几千年都川流不息的历史血管,无比激情地喷在故宫黄土下最深的一块基石上。
  张圆 就像四十年前那个秋天一样吗?
  蒋方 难道不是吗?
  张圆 是呀,可今年的这个秋天是不是格外的寒冽?
  蒋方 不,每一年的秋天都是这个样子,四十年前,四百年前,四十年后,四百年后,再过四十年,四百年四千年都是这样。
  张圆 可那才几天,蒋方,你知道吗?才过去几天,那是我刻骨铭心的感受啊!
  蒋方 四十年前难道不是一样的刻骨铭心吗?就把你自己当成一个高高在上的先知,回去看看,看是不是每一个秋天都那么刻骨铭心?对,回去做个试验。
  张圆 做个试验?又是一个试验。(莞尔一笑)
  蒋方 是的,快回去做一个。(露出一个微笑)
  张圆 好的,那我现在就回去了。
  蒋方 好的。
  张圆 国庆节到我们家里去玩,好吗?
  蒋方 十月一号?去北京?(望着远方,重重地点点头)好,我一定去看看北京伯伯。
  张圆 那阿拉先走了。(起身)
  蒋方 嗯,今天的吴侬软语说得还算正宗。
  张圆 回北京再练练,等你去的时候保准吓你一跳。好了,我告辞了。
  蒋方 不好意思,我被你感染了,我也开始离不开这个大世界了,让我在这多呆一会,再细细品完一杯咖啡,然后睡上一觉,行吗?
  张圆 行,完全可以。(伸出双手,和蒋方紧紧地握在一起)
  蒋方 给你爸爸说我很想知道他长的是什么模样。
  张圆 嗯。(依依不舍地转身,慢慢离去)
  (已经走到楼梯口了)
  蒋方 张圆,你等等,还有我爸爸叫我送给你们的礼物。
  张圆 (扭过头)是什么?
  蒋方 自己拿回去好好地品尝吧。(把一包口香糖扔向张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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