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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4-14 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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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二版:
为了把剧本改出来,我们的米娜同志吃饭睡觉上课的时候都是《北平深秋》, 天天往梁盼盼那里跑,人瘦了一圈,本子终于也改出来了…… 向米娜致敬,月亮化石记住你!
第一场 时间:1948年深秋。 地点:国民党军队驻北平某部司令员官邸 人物:金卫城 国民党军队驻北平某部司令员 金鸣鸣 蒋锐的夫人,金卫城的女儿 蒋 瑞 字汉明,国民党某独立师少将师长,金卫京的女婿 蒋北平 蒋瑞和金鸣鸣七岁的儿子 金飞鸿 国民党军统驻北平联络站站长,金卫京的儿子 梅 馨 金飞鸿的女朋友 蒋北平 (坐在金卫城的腿上)外公,我肚子饿了,我要吃饭。 金鸣鸣 北平,听话,再等等舅伯,你舅伯马上就要回来了。 蒋北平 不嘛,我要吃饭。(蒋北平的确是饿急了,都快哭出来了,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 金卫城 算了,边吃边等吧,走,北平,跟外公去餐厅。(话刚说完,佣人就把大厅的门打开了) 蒋北平 舅伯,你再不回来,我们可要吃了。(一边叫喊着,一边向蹲在地毯上作拥抱状的金飞鸿飞奔过去,快到金飞鸿面前却停住了) 金飞鸿 北平,怎么啦?(发现北平好奇地瞪着他后面的陌生人)(笑着站起来)北平,快叫阿姨 蒋北平 为什么叫阿姨? 金飞鸿 (把北平抱起来走向前)我来跟大家介绍一下。爸爸,这是梅馨。(然后走到蒋锐和金鸣鸣面前)这是我妹妹和妹夫。 金鸣鸣 你好,梅小姐。哥,这下好了,以后可不需要我们为你的终生大事操心了,是吧?汉明。 梅 馨 你好,伯父好。(先对着鸣鸣,又对着金卫城) 金卫城 梅小姐好。 梅 馨 伯父别客气,就叫我梅馨好了。 蒋北平 舅伯,你怎么介绍他们,唯独就不说我呀。 梅 馨 我早就知道你,你舅伯常和我说起你,你爱吃口香糖是吗,我今天给你带来好多好多。 蒋北平 太好了,外公,你不准我吃我也要吃。 金飞鸿 汉明,你怎么不说一句话,是不是又想起了许多往事。 汉明 我的话都被我儿子说了,口香糖是从西洋来的吧,味道一定不错,谢谢你呀,梅小姐,只是口香糖只能放在口里嚼,千万不能吞进肚子里。知道吗,北平。(望着北平,眼角闪过一丝严厉的光芒) 金卫城 好了,梅小姐来得正好,一起吃个便饭吧。 梅馨 不了 ,我和飞鸿是吃过饭来的。 飞鸿 是啊,爸爸,梅馨一直说要上我那儿看看去,今天我是一定要满足她的心愿。这会儿顺便先过来看看爸爸,在梅馨的眼里,爸爸威严得很哪! 金卫城 哈哈!要说威严,也决不是在家里啊。北平,你说对不对?走,跟外公一块儿吃饭去 [金卫城和北平下 [飞鸿的秘书小董上 小董 金司令! 金卫城 这不是小董吗?飞鸿在里面呢,快进去吧。 小董 金司令慢走。 [小董走至前台。 小董 站长,站里刚刚收到一个新的紧急情报,是关于上海有一批在押犯人的,大伙儿都等着你回去商量办法呢! 飞鸿 前几天还跟我说这件事暂不急,怎么又…… 小董 是上海方面的变动。 飞鸿 好吧!汉明,只有求你送一趟梅馨了。梅馨,他的车技在西点军校就出人头地,今天你可以大开眼界了。 梅馨 太好了。 汉明 (笑着边走边说) 不怕人头落地才能试一试出人头地,梅小姐,怕吗? 梅馨 不怕 飞鸿 妹夫,你可不能小瞧了梅馨,她可是个女中豪杰,胆色过人啊。你们慢聊,小董,我们走。 [飞鸿和小董下。 鸣鸣 汉明,一路上当心点,我拣几样你平时爱吃的菜替你留着。 汉明 (点头) [鸣鸣下。 梅馨 (见鸣鸣下去)姐夫,你好。 汉明 (猛然扭过头)按照正常的话,你很有可能成为北平的舅妈,我倒应该喊你一声姐姐,你又何来叫我姐夫? 梅馨 姐夫,我是张秋寒的妻子。你说我不叫你姐夫该叫你什么? 汉明 (倒抽一口凉气) 什么,你是秋寒的妻子?(冷笑一声)你凭什么说是秋寒的妻子?笑话,天大的笑话。 梅馨 我知道姐夫你很不喜欢共产党,但愿你不会讨厌我,毕竟我们是亲戚。 汉明 是吗,亲戚,我的亲戚都成了共产党的亲戚,你说你们共产党还有人性吗,它要剥夺别人家庭的天伦之乐呀,你不会又是一个剥夺别人幸福的所谓共产党吧?如果是,我希望你至少不要再把我当成你们的猎物,不要再拆散我的家庭,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梅馨 姐夫,我知道你还记着寒燕姐姐。 汉明 梅小姐,我只求片刻安宁,我很清楚你们的部队就在城外守着,你们的一兵一卒我都了如指掌。 梅馨 姐夫,寒秋在上海被捕了,你知道吗?想必你那大舅子没告诉你吧。 汉明 什么(很诧异又马上恢复平静)寒秋也被捕了?好笑,真是千古绝笑,(冷冷地)这是他咎由自取,你知道什么是咎由自取吗,梅小姐,就像他姐姐寒燕,你听听,寒秋寒燕,多么好听的名字,还有你的名字梅馨,这都是多么孤直多么高傲的美名啦。你们不像我蒋汉明,一个在寒冬腊梅前俯首称臣的懦夫,你们每一个人的气节都比我高,因为你们是共产党,我只配生长在你们伟岸的身躯下面,你们天生就可以用一种高傲的眼光来鄙视我们,而你们希望用这种鄙视把我们也变成你们所谓的革命者—— 梅馨 姐夫—— 汉明 梅小姐,请你让我说完。我十多年前和寒燕分手,就已经坚定地表明我也有我的信仰,也许我的信仰在你们这些高贵的人眼中算不了什么,或者它真的一钱不值,甚至污秽不堪,但那也是我的生命,我的生命之火。你知道吗? 梅馨 我不想和你争辩信仰,即使我们有不同的信仰,我们也同是炎黄子孙;而你,永远是我的姐夫。 汉明 我相信三民主义,我去过美国西点军校。但我的力量依然单薄,我依然救不了我的祖国。而你们(掏出枪,指住梅馨的后脑勺)又比我们多多少呢?为什么我们有的毛病你们都有?为什么就不能让这比战争比所谓的统战工作更高贵一些?为什么不能心平气和地各有所爱,让它自由发展而各有所得呢?为什么?为什么?梅小姐,请你告诉我。 梅馨 我无法回答你,姐夫,如果你想杀我,就请下手吧。我从不畏惧死亡,我只把它看作我的荣耀。可是你为什么杀我?仅仅因为我是共产党? 汉明 (收起枪)不!我下不了手,如果现在在你面前的是飞鸿,他决不会有片刻的犹豫。梅小姐,我不是你姐夫,就算你是寒秋的妻子,我也不是你的姐夫,因为我和寒燕在十多年前就没有夫妻关系了。不过,你现在做的这个内线工作做得很好,飞鸿能怒能帮你,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对不起,我不能送你了,车还是让我的司机开吧。 梅馨 蒋师长,(笑容可掬)你刚才在屋里不是说只有不怕人头落地才能出人头地吗?你现在怕了吗? 汉明 (也一笑)是呀,看来你是不怕人头落地,但我是说你这样的人可以试一试出人头地,并不表示你一定成功。 梅馨 是吗,姐——(连忙停住改口),对不起,我差点又把你的名字喊错了,蒋师长,我现在终于明白寒燕姐说的一句话,一个人的人格魅力往往大于他的政治魅力。我认为有时候甚至要远远超过。 汉明 是吗?祝你好运。 梅馨 谢谢,我先上车了。(司机已经把车开到门口) 汉明 好走,不送了。
第二场 (地点 蒋汉明寓所) 金鸣鸣 (走进客厅)汉明,好不容易全家都聚在一起,爸爸原准备和我们商量一下后路,可哥又偏不逢时机地把梅小姐引回家里,弄得什么都没说成。哥又没事先跟家里打个招呼,惹得爸爸很生气。(边说边坐到汉明身旁) 汉明 是呀,城外已经草木皆兵了,是要合计合计了。 金鸣鸣 (把汉明手中的报纸拿到茶几上)汉明,我倒希望共军早点打进来。 汉明 (眉头紧蹙,望着鸣鸣)别灰心,我们还没到山穷水尽。 鸣鸣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汉明,我真的希望他们打进来,越快越好。 汉明 (望着鸣鸣,无言以对)鸣—— 鸣鸣 (打断汉明)真的,汉明,我发现你不爱我,也不喜欢我们的儿子。你知道吗,下午在爸爸家,你叫北平不要把口香糖吃进肚子里,我无意中看到你的眼神,你知道吗?那是刀子般的眼神,那种眼神让我不寒而栗! 汉明 (把鸣鸣搂在怀里)鸣鸣,你误会了,我是怀疑那个梅小姐的来历。 鸣鸣 不,这样的眼神不属于你,对任何人你都没有过这样的眼神。汉明,你和秋燕姐姐有个儿子,那个孩子比北平大好多,你还深深地爱着他们母子。 汉明 这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我们在美国分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们,我也不知道他们回国没有,更不知道他们如今身在何处。这你是清楚的。 鸣鸣 不,汉明,就是因为你和他们这么多年未曾谋面,我越是觉得你对他们的感情与日俱增。共军围城后,我的这种感觉更是强烈万分,我总是告诫自己这肯定是胡思乱想,我也真的希望那只是在胡思乱想,可当我看见你今天的眼神,我再也忍不住了。 汉明 鸣鸣,你—— 鸣鸣 (打断汉明的话)不,汉明,(恫哭起来)你不爱我,我都能接受,因为我爱你就足够了,可你不能不爱我们的孩子,北平,我们生命和人性的延续呀,(身体剧烈地抖动,痛哭不已)死又怕什么,活又怎么样,如果你连北平都不爱,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倒不如我们三个一起死了算了。 汉明 (紧紧地把鸣鸣搂在怀里,泪水盈满眼睛)鸣鸣,你别这么说,我心都碎了,你明明知道我和你相恋到结合都是因为我爱你,并不是要你填补妻子这个形式。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离开过北京,因为我把北京和北平当成了同一个孩子。 鸣鸣 (渐渐停止抽噎和耸动,抬起头,深情地望着汉明)你和秋燕姐姐不是感情的问题,只是信仰的问题,是吗? 汉明 我自己都不清楚,我何尝不扪心自问.最初只是话不投机,后来我得知她加入了共产党,我们就完全在语言上解除了我们原有的关系,我本以为感情生活是没有信仰之分的,我本以为我可以坦然处之,可是我错了,直到我们分手的那一刻,我还在不停地责备自己,为什么不能为感情放弃信仰?但是,后来我又发现,不仅是我做不到,寒燕也做不到。我们的爱因为信仰不同而冲淡,还是爱得不深,彼此找不到共同的信仰?鸣鸣,我无法回答自己,更无法回答你。 鸣鸣 汉明,对不起,是我多心了,我只是怕,怕你不要我和北平—— 汉明 (打断鸣鸣,搂进怀里,稚畹娜任牵┟??你知道不会这样的,你明明知道不会这样的,为什么要胡思乱想呢?我不愿再有第二次伤心了,你这么说,我的心都破碎了.(把鸣鸣搂得更紧) 鸣鸣 秋燕姐姐很美吗?怪不得你和哥哥都曾那么深爱她? 汉明 (微微一笑,抬头沉思片刻,轻叹一声)那只是一段回忆了,很美好,那时我们三个人是形影不离的朋友,仿佛她最终选择谁都理所应当。 鸣鸣 为什么她选择了你,而不是哥哥. 汉明 是飞鸿发现她的政治倾向的,他很严厉地告诫过我,可我觉得这并不妨碍我们的交往。 鸣鸣 那你们的孩子呢? 汉明 我们分手的时候他才三岁.(又叹了一口气)这些我都告诉过你,他说的一口标准的美国英语比我都流利. 鸣鸣 好可爱的孩子呀.你再把他学汉语的经历说给我听听. 汉明 我教他念中国的大城市的名字,有北平,上海,南京,武汉,还有沈阳,后来我把北平说成北京,他就问我北平和北京是不是同一个地方,他妈妈和我都吃了一惊,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他说只是Feel,感觉,我和他的妈妈当时都激动万分。 鸣鸣 为什么? 汉明 因为我们那时正好苦于给他找个中国名字。 鸣鸣 我知道了,他叫北京。 汉明 对。 鸣鸣 原来北平这个名字不是爸爸一个人的意思,汉明,你不会离开我们,对吗?我要你亲口对我说。 [金卫城和冷艳上 金卫城 哈哈!傻丫头,汉明他又怎么会不要你呢? 鸣鸣 (转过头去)爸? 金卫城 看看你 ,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 鸣鸣 (撒娇地)爸! 金卫城 快把眼泪擦擦,也不看看谁来了。 鸣鸣 (看到了父亲身后的冷艳,疑惑地)这是? 冷艳 (热情地)表姐! 鸣鸣 冷艳?哎呀,十几年不见,都长成大人了,认不出来了。 金卫城 冷艳也差点没认出你来。(笑) 鸣鸣 冷艳,你怎么来了? 冷艳 怎么?就不许我过来看看你和舅舅? 金卫城 汉明啊,我还没有向你介绍,这是我的侄女,冷艳。冷艳,他是你的表姐夫,蒋汉明。 汉明 真没想到,鸣鸣还有你这样漂亮的表妹! 冷艳 哼,早就听说蒋师长见多识广、气度不凡,没想到也有这样婆婆妈妈的时候! 鸣鸣 冷艳,你还是以前的老样子,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伶牙俐齿、直来直去。 金卫城 汉明,我们冷艳小姐可是上海大公报的记者,这次来北京,一是拜访拜访从前的旧亲戚,二也是有公务在身啊! 汉明 果然是才貌双全,汉明惭愧! 冷艳 对了,表姐,小北平呢? 鸣鸣 一大早就被隔壁的林阿姨叫过去玩,现在还没回来。 冷艳 我给他买了个文具盒。(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精美的文具盒,递给鸣鸣) 汉明 要冷艳破费了,我代北平谢谢你 。 鸣鸣 你们慢慢聊,我去倒茶。 冷艳 有劳表姐了。 [鸣鸣下 冷艳 表姐夫,这边的局势怎么样?政府还能撑多久? 汉明 这个,(摇摇头)不好说! 冷艳 是吗? 汉明 我们昨天晚上开了高层军事会议,同志们各抒己见,各发牢骚,最后不欢而散,恐怕这是最后一次高层会议了。 金卫城 冷小姐,上海那边呢? 冷艳 上海不会比北平好,郁积很久的一颗大炸弹,就等一跟导火线。其实北平还好,总之是被共军围着,后路该怎么走,大家心里都有数,天知道上海是个什么鬼地方?都这时候了,还不痛不痒,叫人觉得异常苦闷,看见别人微笑都觉得恐怖,看不见的灾难才是最致命的灾难。 汉明 那就留在北京多住几天,暂不去上海。 冷艳 不了,表姐夫,此番来京还有公务在身。而且,我还打算抽空再回东北看看去。 金卫城 汉明,我刚才忘了跟你说,我们家的冷小姐,也和我们一样,是土生土长的东北人啊!已经多年没回去看过了?一想起来,我的心里就不是滋味!东北,多么养人的一块肥土地啊。 [鸣鸣端着茶上来 鸣鸣 冷艳,你也有好些年没见着你飞鸿表哥了吧? 冷艳 表哥他现在还好吗? 鸣鸣 好,他呀,最近还找了个女朋友。 冷艳 哦?那真是恭喜他了。 鸣鸣 爸 ,时候不早了,我去林阿姨家把北平接回来。 金卫城 不,还是我去吧,一会飞鸿回来,该嚷嚷着要吃饭了。 鸣鸣 汉明,你陪着冷艳多坐一会。 [金卫城和鸣鸣下 冷艳 表姐夫,飞鸿表哥什么时候为自己找了个女朋友? 汉明 我也是前两天才见到的,叫什么梅馨。 冷艳 果然是她! 汉明 (吃了一惊)你们认识? 冷艳 表姐夫,难怪看你的眉头锁得这么紧,一定是因为这个梅小姐吧?她可是个共产党啊! 汉明 冷小姐,话可不能乱说? 冷艳 表姐夫,您听我慢慢说。 汉明 好,你说,你说。 冷艳 这个梅小姐可不是小人物,不能轻看了他。 汉明 你怎么知道?你和她见过面吗? 冷艳 岂止见过?我们是同行,她以前是上海大公报的记者,的确是你的亲戚。 汉明 难道是真的,寒秋真的在上海被捕了? 冷艳 千真万确。他在上海已经被关了好几个月,要不是战事紧张,早就押到北平结案了。 汉明 你是怎么知道的?(眼光直逼冷艳的眼睛,很严肃) 冷艳 这个,这个姐夫就不要问了,我在上海有很多政界的朋友。 汉明 是这样呀,这小子长得是个什么模样了?我刚回国时见过他一面,现在都有点模糊了。以前常听寒燕提起他。 冷艳 表姐夫,你对寒燕他们母子还是有感情的。 汉明 人非草木,岂能无情?只是寒燕既然加入了共产党,再深的感情,我也不得不抛之脑后啊。 冷艳 我虽然不了解共产党,可有一点你和我应该都很清楚,他们也是中国人,他们的故乡和我们的故乡一样,都留有我们共同的炎黄祖先的脚印。 汉明 是呀, 每时每刻, 生生不息。我并不是从内心深处反感共产党,只是那位梅小姐居然跑都我们家里和我谈判。 冷艳 这位梅小姐也是迫于无奈,那时就见她为了解救寒秋而四处奔走,其实,她能来找你,还是我们报社的老社长提的建议。 汉明 哦? 冷艳 这个事情的突破口就是飞鸿,张寒秋偏偏是在北平犯的事,要是随便换个地方,倒好说,如今这个事谁说了都不算,非要飞鸿开一个证明,这原本是军统北平站的事,上海那边只不过是积极配合。 汉明 没想到她直接就跟我们的飞鸿联系上了。 冷艳 (轻轻一笑)谁都想不到的。 汉明 那时听寒燕提起他,还一个劲地说我有的气质与才华她弟弟都有,可当时他还是一个天真顽皮的少年,可他姐姐就那么看好他,我总在幻想我如果见到他,那会是个怎么情景。可现在,真是好笑,开天下之大玩笑!为什么他要像寒燕,要走这同样的路? 冷艳 别说是他们姐弟俩,这个梅馨也是叫人难以理解。大报社的编辑不好好干,还要做兼职地下共产党。 汉明 我看不是兼职共产党,而是兼职编辑吧,你说她怎么就不怕我向飞鸿告密,搞得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冷艳 那么表姐夫做过告密的事吗? 汉明 的确没有。 冷艳 这就对了,他看准了你是一个不会告密的人,因为你没有人格意义上敌人,也或许你根本就从未有过敌人。 汉明 哎,他们都会找我的死穴,怪不得她那天一靠近我,我就有一种莫名的紧张。还真不是一个小角色。 冷艳 表姐夫,你还没有把这梅小姐的身份跟飞鸿表哥说吧? 汉明 飞鸿的脾气我再了解不过的,他是一个从不让感情掣肘理想的人,这一点他永远比我强。 冷艳 人各有志,人各有情,你们谁都无法挑剔。 汉明 我看即使这个梅小姐这么煞费苦心,结果也不一定就能把寒秋救出来。你还不知道飞鸿的为人,他是一个犟脾气,任谁说都没有用的。 冷艳 其实你现在不必为她担心,反而应该担心飞鸿。你知道飞鸿早就上了共产党的黑名单,是属于十恶不赦的一类,贯之以人民的公敌,所谓对人民犯下滔天大罪的敌人就是指的飞鸿这一类人。 汉明 哎,这该如何是好?我是既帮不上那头,也顾不上这头啊! [飞鸿上 冷艳 飞鸿表哥! 飞鸿 冷艳?十几年不见啦,如今你已变成一个小美人了,想当年,还只是一个爱哭爱闹的小胖丫头! 冷艳 表哥也变多了! 飞鸿 对了,冷艳,南边的情形怎样? 冷艳 一片漆黑,反不如北平来得明朗。 飞鸿 是吗?也许漆黑是刷新颜色的开始呢? 冷艳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要把我的文章写得不黑就行了。 飞鸿 冷艳,你希望政府是个什么样子? 冷艳 表哥,城外的共军快把整个世界都围住了。您还要我谈这些有什么意义。 飞鸿 非也,我只想换个渠道把这股奔腾急流的沸水重新疏通一下。 冷艳 表哥,国民党是在我们本土生根发芽的革命组织,我支持它,更支持你,而不管您这股沸水要怎样流,也不管它流向何处。 飞鸿 我坚信它会流到我们的桌上,变成一杯热咖啡。 汉明 如果是一杯白开水呢? {金卫城上 金卫城 一杯茶也未尝不可! 冷艳 北平! 北平 小姨! 冷艳 怎么不来迎接小姨? 北平 爸爸说小姨是从海上来的,肯定是海里的人,我又不会游泳,万一碰上大水怪,那怎么办? 冷艳 不怕,有你舅伯保护你,你舅伯专捉大水怪。飞鸿表哥,听汉明说你最近逮了个大水怪,不过这只与众不同,你打算把它一直养在家里。 飞鸿 见笑,表妹见笑了,我除了年岁尚大,谈谈恋爱不犯法也不违党规吧。 冷艳 那你可要注意点,说不准就是一只大水怪。 飞鸿 哼,(轻蔑一笑)如果真是一只大水怪,我会毫不犹豫地掐死它。 冷艳 如果这只大水怪并不想伤害你,而本意是要把那片海水搅和得更加清澈呢? 飞鸿 但愿它能搅和得清澈一些,就怕翻起许多死鱼。 北平 舅伯,死鱼不好吃,要吃就吃活的。 飞鸿 好的,北平这话说得极是。活捉总比死鱼好,是吗?冷艳。 冷艳 嗯——(不愿多说,偷偷瞟了瞟汉明) 金卫城 好了,把小少爷带下去。(仆人上来,牵走北平,鸣鸣也跟着走出) 冷艳 北平,你先一个人玩一会儿,小姨给你买了个文具盒,放在你妈妈那里,你回家就有了。(北平不快地离开) 飞鸿 表妹,你先说说吧,你是怎么打算的? 冷艳 可能忙完了这一阵子,我要考虑出国。飞鸿表哥,你有过出国的想法吗? 飞鸿 第二次出国? 冷艳 不错。 汉明 前一次是为了理想,这一次又为了什么? 冷艳 也可以是为了理想。 金卫城 出国也未尝不可!政府支持不了多久了,我始终不是中山先生的忠实信徒。就算他们要把整个世界倾覆,(指指城外)我金某人应该依然顶天立地,把自己的脚紧紧地踩在我们的理想之土上,笑看沧海桑田,捕捉晚霞中最美的云彩。可现在,我慌了,我是一个老军人,老三民主义者,我为我找不到自己的土壤而羞耻。更何况现在还只是让北平添加了一点紧张气氛,而我要向你们这些晚辈询问后路,我还真连无党派都不如。 飞鸿 爸爸,(激动得站起来)政府不会垮台,就算是垮台,我宁可被它的基石埋葬,也不跳出去。 金卫城 飞鸿,(招招手,示意飞鸿坐下)为什么你不是一个富裕家庭里的纨绔子弟?为什么我不是一个高雅平淡的文人?为什么你要是我的儿子?为什么我们要同时留在这个古老发霉的都城里? 飞鸿 爸爸,您应该有您自己的价值,您可以不用考虑任何人,您可以把我当成陌生人,最多是一个能够多看几眼的陌生人。 金卫城 (摆摆手,眉头紧蹙)人非圣贤,圣贤都有七情六欲呀。 飞鸿 爸爸,儿孙自有他们的福气,您不必为我担心。 冷艳 ,舅舅,您天生就是一个豪壮的人,不管把你丢在哪儿,都有一股大义凛然的气息包围着您。 金卫城 不,我这样反而害了飞鸿,你们知道我培养了他坚不可摧的意志,可他失去了什么,你们知道吗?那就是情趣。 飞鸿 爸爸—— 金卫城 (打断飞鸿)你听我说完,一只蜜蜂日以继夜地采蜜,它本可以细细地闻遍宇宙所有的花朵,可偏偏有只蜜蜂,它只顾着疯狂地采蜜,而忘了欣赏花草的芬芳。花草中孕育了蜂蜜,蜂蜜就是蜜蜂的灵魂。可这蜜蜂居然把花草的芬芳拒于千里之外,这样,它所采得的蜂蜜,品质不是大打折扣了吗? 飞鸿 爸爸,我也不愿做这样一只蜜蜂,你不知道我在东北的大学四年生活中我到底领悟了什么?我把我的领悟到底加工成怎样的蜂蜜?东北的大学里长有灿烂得耀眼的花朵,我难道比别人采摘得少吗?“九•;一八”之后的东北啊,多么凄凉,连花儿都有在流泪,人还能把它们当作花儿来观赏吗?我难道不知道我的先祖在一千多年前就牢牢地扎根在这片土地上吗?我恨不得饱吃一顿这儿的泥土,可又怕伤害那儿的万物生灵。那美丽善良的花儿,你们必将感染你们周围的一切。人又算什么,人是世界上最容易感染的动物,可我在东北的那几年始终没有等到这一天。(泪水从脸颊流下) 金卫城 飞鸿,对不起,这是爸爸一生中最大的错误。 飞鸿 不,爸爸,你没有错,这个时代谁都没有错。 金卫城 这个时代?不错,这是一个无可奈何的时代,记得年轻的时候,我跟着孙先生南征北战、风雨兼程,我知道生命从那时起,就不再属于我自己,但是我依然做着一个空虚幻美的梦,梦见了法兰西,一个绿宝石般的国度,我和我的爱人,携手站在埃菲儿铁塔的顶端,将孙先生的旗帜高高举起,正当我要仰天大笑的时候,却发现我的爱人不见了,她投向了我的敌人的怀里。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开创者为事业而孤苦伶仃,这是千古佳话,何乐而不为之?飞鸿,和年轻的我一起在埃菲尔铁塔上高呼吧。 汉明 爸爸,你梦醒了吗? 金卫城 没有,我一辈子只做这一个梦,到现在都还沉醉于其中。 冷艳 舅舅,在您的梦中还看见了什么? 金卫城 我看到了拿破伦、惠灵顿,最后,我竟然看到了一张黄种人的面孔,天啦,你们说他是谁,他居然是岳飞,岳武穆。对呀,你们对岳飞怎么看?他真是个了不起的民族英雄啊!
飞鸿 岳飞死了,他被同志打击而死,可他的死并不能阻挡历史滚滚的车轮。 金卫城 《满江红》是对一个时代的妥协之作。飞鸿,但愿你不会作《满江红》。 飞鸿 作又何妨?自己写自己总比别人写自己要强。 金卫城 我们的先祖金人的对手就是岳武穆,他们修筑了雄伟壮丽的北平城,岳飞是他们南征路上的绊脚石,他们要踩死岳飞,他们有错吗?他们在这块土地上撒下的汗水不是和炎黄子孙一样多吗?他们不就是炎黄子孙吗?这块土地不是依然用她那含情脉脉的眼光观注着每一个走上来的儿女吗?(眼睛又湿润了) 飞鸿 爸爸,您心脏不好,别太激动。 金卫城 是吗?我的心脏不好,可我们这座都城还很好,保护着它心脏的城墙还很坚固,他们要打就打进来,一千多年来,这儿经历了无数的战火,难道还怕这一次吗?就算这一次要把它彻底毁灭,一千年后难保它不再站立起来?那过去的一千年,难道就没有掘地三尺的屠城之灾吗? 飞鸿 爸爸,北平的人如果都像你一样,那又何来毁灭之灾? 汉明 是啊,爸爸,天地正气,浩然长存。 飞鸿 就像孙先生的三民主义,万世不衰。 汉明 飞鸿,你还记得我们当初在哈佛的时候,是怎样认识三民主义的吗? 飞鸿 怎么会不记得呢?那时的空气活跃得像火山爆发前的大地,我却每天望着北平发呆。满世界都是污浊的尘土黄沙,我的眼睛睁着却看不清前方。直到那天看到你,在黑板上赫然写着一个题目——反驳寒家出英才,然后开始慷慨激扬地演讲。旁边的人慢慢地散了,走远了,他们要去人人都说好的地方,还不住地问,那人是谁呀,那个愚蠢的快被黄沙埋葬的年轻人是谁啊,我不愿离去,我要看清楚他的面貌,这样,我就认识了你,汉明。我艰难地在黄沙上行走,终于绕到了你的身旁。我身兼两职,一阂?锬闱宄?裨谀闵砩系纳惩粒??且?湍阋黄鸢焉惩链榈匠迪渖稀N壹枘训卦谏城鹕匣夯旱匾贫?沤挪剑?沼谌频侥愕纳砼? 汉明 就怕我们碾碎的是自由女神像,带回的却是煤渣。 飞鸿 就像你从哈佛带来的张寒燕,现在成了我们的掘墓人。 汉明 (皱皱眉头,把烟蒂放在烟灰缸里压火)飞鸿,能有掘墓人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谁都要死,这总比死无葬身之地要强的多。 飞鸿 是吗?我先叫他的弟弟张寒秋有个安稳的葬身之地。 金卫城 这个张寒秋又是谁? 汉明 爸爸,他不过是个被捕的共产党,不值一提。 金卫城 飞鸿,上次梅小姐来去匆忙,不如明天把你的女朋友再带回家里坐坐,我们聚一聚,让冷艳给你把把关。 飞鸿 好的,爸爸。儿女私情,何足挂齿,明天带她过来同大家聚聚就是了。 [鸣鸣上 鸣鸣 谈得差不多了吗?饭菜都准备好了。 金卫城 飞鸿啊,你和汉明先去吃饭,我还有事想跟冷艳单独谈谈。 飞鸿 好,爸爸。[其他三人同下。 金卫城 怎么样? 冷艳 (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报告司令,果然不出你所料,梅馨已经开始行动,看来共军又早我们一步下手了。 金卫城 你不是说还有一些新情况要向我汇报吗? 冷艳 不错,我来这之前,已经打电话把他叫来了,此刻,这个人就在门外。 金卫城 哦? 冷艳 李阿姨,把董先生请进来。 [李阿姨在门口喊——董先生 小董 金司令,不知把我找来有什么吩咐? 冷艳 金司令没什么要吩咐的,只是听假话听得太久了。想听几句实话。 小董 恕在下驽钝,冷小姐的话,董某人听不懂。 冷艳 笑话,董先生又有什么事是不懂的? 金卫城 冷艳,别耍性子了,还是把话说明了吧! 冷艳 好,我问你,你在金站长手下工作有多少年了? 小董 五年了。 冷艳 是吗?金站长对你怎么样? 小董 作为他的秘书,他待我相当好。 冷艳 好的,那位叫做梅馨的小姐是你介绍给金师长的吧,并且第一次会面是你安排的吧。 小董 是的。 冷艳 梅馨是地下党,你知道吧。 小董 是的。 冷艳 那你和他一样吧。 小董 我,我—— 冷艳 董先生,金司令和我很早就知道你的底细了,我想,你可以更加从容一些。 小董 是的,我可以从容去死。 冷艳 不,你可以不死,只要你肯帮我杀个人。 小董 谁? 冷艳 金飞鸿现在的女朋友,梅馨! 小董 哈哈,当初我决心加入共产党的时候,就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我不怕死,只怪这一天来得太早,让我睁着眼,看不到共产党改天换日! [小董下,从后台传来枪响 冷艳 糟了! 金飞鸿 不愧为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 冷艳 司令,对不起。 金卫城 (摆摆手)只怕这次我们真的是大势已去了。 [汉明听到枪响,急匆匆地赶上 汉明 爸,刚才是…… 金卫城 万万没想到啊,看来忠心耿耿的小董,居然是共产党的内线。 汉明 什么? 金卫城 他已经畏罪自杀了。汉明,你也看到了,现在的情势不容乐观啊。我知道你和你的前妻张寒秋分手,就是因为她加入了共产党。如今,共产党不比当初啦,他们很可能要贪天之功,同我们平分天下。汉明,你对我说句实话,你不会在这时候动摇吧? 汉明 爸! 金卫城 呵呵,可能是我多心了,汉明,我相信你。走,吃饭去。 [汉明下,金卫城欲下,被冷艳拉住 冷艳 司令!司令请放心,哪怕只有最后一线希望,冷艳也要争一争,看到底谁能笑到最后。 金卫城 千万谨慎,不得卤莽。 冷艳 是。(想起了什么)怎么扮你的侄女这么容易?她们谁都没有察觉。 金卫城 十几年不见了,都不记得了。 冷艳 (从腰间掏出一把枪)梅小姐,即便不是我,也自会有人送你上路。 (幕落) 第三场 北平 (兴奋地跑上去)舅伯,梅阿姨。我们等你们好半天了。 飞鸿 那就不好意思了,(拍拍北平的头)舅伯可不是一个想叫别人多等的人。(朝中央走去) 冷艳 是的,北平,你舅伯是从不会让别人久等的,表哥,今天破例,一定是为旁边这位小姐而迟到吧!(轻轻瞟了一眼梅罄) 梅罄 不好意思,是我打破了飞鸿的惯例,北平,你说该怎么惩罚梅阿姨? 北平 带我去故宫玩,妈妈说以后去的机会不会很多了。 梅罄 是吗?鸣鸣姐,恐怕不一定吧。 鸣鸣 (浅浅一笑)对了,哥,(不理会梅罄,把眼光投向飞鸿)你还没介绍梅罄跟仁海认识呢? 飞鸿 对对对,(顺手一指)这是我和鸣鸣的表妹,冷艳,十几年不见,出落得这么漂亮,让我和鸣鸣开始都不敢认了。 梅馨 冷小姐怎么生得如此面熟呢,好象在哪里见过? 冷艳 哦?我倒没见过梅小姐,只是久仰梅小姐的大名,冷艳还在上海的时候,就听说梅小姐以前是上海《大公报》的记者,那么算起来,我们也算是半个同行。 梅馨 (似笑非笑地)原来如此,冷小姐对对我的经历了如指掌,想必是专门调查过我吧。 冷艳 舅舅让我替飞鸿表哥把把关,我岂敢马虎?表哥,对吧?(飞鸿含笑不语) 飞鸿 点到为止,点到为止。 冷艳 我还没点到呢,有几个问题正要请教梅小姐,专业人士谈专业话题,非专业人士请敬而远之。(笑对飞鸿) 鸣鸣 行行行,哥,我也正好要和你单独谈谈,我们去阳台吧。(拉起飞鸿就走,又忙扭过头)汉明,你和北平在这陪他们。 [鸣鸣和飞鸿下 汉明 梅罄,梅小姐,事已至此,你就放了飞鸿吧,你最好快点离开他。(客厅里顿时安静下来,北平跑到一边玩去了,好半天,一直沉默) 梅馨 蒋师长严重了吧。就算飞鸿不肯释放寒秋,我们也不至于害他。 冷艳 你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这个道理梅小姐不会不懂吧? 梅馨 伯仁?伯仁是谁?寒秋才是伯仁。你们都是留过洋的高才生,你们不会懂得真正的伯仁对这个世界饥寒贫苦的感受是多么深,你们见过故宫,你们见过长城,你们知道那些宏伟的景像都是建立在什么之上的吗?不知是你们不知道,还是视而不见。不知是这些辉煌迷住了你们的眼睛,还是你们有意回避。今天,我们的队伍就在城外,像一团等候燃烧的熊熊烈火,大概这把火烧掉这座都城都烧不灭你们高贵的气质吧?蒋师长,我向你坦白我的身份,就是叫你提前感受到火海之焰,可你们却要我用水浇灭它,还像一个卫道士般为我指点迷津,叫我不要玩火,千万不要玩火,否则发生了火灾我是有责任的,对吗?告诉你们,我当然要负责任,我愿意为之付出生命,我要亲手点燃它,我还怕它因我而死吗? 汉明 梅小姐,你真幸福,爱情与事业你双丰收了。 梅馨 蒋师长,难道你不是吗? 汉明 哼,(摇头自嘲)如果你不出现,应该是这样,但现在不同了。 梅馨 有什么不同? 汉明 自从我和寒燕分手,我就把现在的妻子,现在的生活,当作是一个新的开始。但是你,梅小姐,你打破了我的宁静。我的生活是一条涓涓细流的小河,她正如我所期待的流向远方,她能够软化一切大风大浪,让时间并不因为经历而变得唐突,而你却要拦在上面修一座大坝,让先前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使那河流一会儿挤压得快要爆炸,一会儿又汹涌澎湃地逃走。我所努力维持和拥有的这一切经不起这样的折腾,而你还美其名曰是为了发电。还不光是这些,你还有恃无恐地像条鱼游在飞鸿身边,金飞鸿是谁?你懂吗?金飞鸿是国家的栋梁之材,他有一颗百折不挠的心,不管他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还是无党无派,他都是最优秀的人材,你懂吗?而且他还是我妻子的哥哥,我孩子的舅伯,你不仅让我在感情上受到折磨,而且还扰乱了我的信仰,你说,你们所谓的统战工作就是这样的吗? 梅馨 蒋师长,我只能说我别无选择。 冷艳 别无选择?是谁说的我们的队伍就在城外?又是谁说的要用一把大火把整个北平都烧毁?既然你们进城指日可待了,难道就不能留下最后一刻的平静吗? 梅馨 这位冷小姐,我知道你,你是北平国民党中的才女。 冷艳 谢谢梅小姐。昨天董先生畏罪自杀了。 梅馨 什么?小董死了?(惊异,自责的神情) 冷艳 是的,他是为你而死的。 梅馨 那你还想怎样? 冷艳 不是我还想怎么样,是你还想怎么样? 梅馨 为什么,我记得,三年前,你在上海那边工作的很好,为什么又悄悄地来到北平这个是非之地呢? 冷艳 你是说在大公报的时候吗? 梅馨 是的。 汉明 等等,等等,冷小姐,你不是鸣鸣的表妹,是吗? 冷艳 是的,蒋师长。对了,梅小姐,你刚才问我,为什么要来到北平,我告诉你,人各有志,我尊重你的选择,你难道不尊重我的选择吗? 梅馨 不,我同样尊重你的选择,可是,我好象是选对了,而你好象选错了。 冷艳 是吗?这个结论是不是下的为时过早了? 梅馨 早不早,那我们就等着吧。 冷艳 不用等了,我想有一点现在就可以定论了。 梅馨 请冷小姐明示。 冷艳 我们可以马上逮捕你了。 梅馨 是吗?我想金站长还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你们不同志他一声吗? 冷艳 好个金站长,你不是叫飞鸿叫的很亲切吗?你还好意思叫金站长,你害他还害的不多吗(声音突然变大,很激动)? 汉明 冷小姐,你想让阳台上的人都听到吗? 冷艳 蒋师长,看来我和金司令的担忧并不是没有一点道理。 汉明 冷小姐,你说什么? 冷艳 看来亲戚总归是亲戚,您还记挂着您的前妻,共党的优秀女干部,不是吗? 汉明 那又怎么样? 冷艳 所以您还想保护您的弟妹,也就是站在我们面前的梅小姐,不是吗? 汉明 梅小姐不是我的弟妹,她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冷艳 是吗?我倒希望是这样,金司令也希望是这样,可真的是这样吗? 梅馨 冷小姐,请你不要再逼蒋师长了? 冷艳 好,看来还真是被金司令说中了,你们真的站到同一战线上来了。 汉明 你—— 梅馨 冷小姐,请你不要这样说,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蒋师长的人品和处事原则。 冷艳 是呀,这一点大家都很清楚,可有时,有的事情,不关人品的事,也和处事原则没有多大的关系。(更加激动) 梅馨 冷小姐,请你冷静一点。 冷艳 你都站在我们大家面前了,我能冷静吗?换作是你,你能冷静吗?(声音很大) [飞鸿听到争执之声,赶上。 飞鸿 梅馨!怎么了? 汉明 (摆摆手)没什么,飞鸿,这样的多事之秋,我们大家谁的心头都不轻松啊,冷艳大概是太累了。 冷艳 (有些尴尬地点点头) 汉明 冷艳,趁着外面这样的好天气,不如出去走走,休息一下也好。 [冷艳和汉明下 飞鸿 我的这个表妹心直口快,梅馨,你要迁就着她。 梅馨 心直口快?她那架势恨不得一口把我吞了! [鸣鸣上 鸣鸣 梅小姐大概是弄错了,表妹的脾气一向很好,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哥,你说是吗? 飞鸿 梅馨,你也不要太多心了。 梅馨 鸣鸣姐,我以后也不敢再冒昧登门了,我想和北平说几句话就走,这个要求不过分吧。(朝角落里看书的北平望去) 北平,我能去你的房间看看吗? [梅馨和北平下 鸣鸣 我感到汉明这几天总是心神不宁。 飞鸿 多事之秋,人皆如此。 鸣鸣 不,共军攻城,在他看来是微不足道的,是流水冲走泥沙般的自然,他是永远顺其自然的。 飞鸿 那就是张寒秋的事了。 鸣鸣 谁是张寒秋? 飞鸿 张寒燕的弟弟,汉明以前的小舅子 鸣鸣 他怎么了? 飞鸿 被捕了,一个杀人于无形的共产党特务,在上海被捕了,上海的同事们在大世界里把他逮住了,你说他在大世界里干什么?他正悠闲地喝着咖啡。就这样,歌舞升平的大世界抓住了一个踌躇满志、只是稍作休憩的共产党,好凄美的大世界啊。 鸣鸣 汉明叫你设法放了他,对吗? 飞鸿 不,汉明没说,这就是他心神不宁的地方。鸣鸣,哥老实地告诉你,说不定张寒燕都在北平城里,不过,你不要担心 ,你应该比我更了解汉明,他会给你,给北平一个清晰明朗的未来的。 鸣鸣 哥,我听说你在国外也那么深爱寒燕。 飞鸿 我喜欢的是她的才学,汉明喜欢的是她的激情,我发现她是一个共产党后就毫不犹豫地断绝了我们之间的交往,而汉明的爱却是超然的.他欣赏所有的激情,哪怕和他自己的信仰格格不入。他的爱是一种品味、撞击、融合、再撞击的灵魂感受,是一种超然的境界。你说他不会放弃寒燕。就像他永远不会放弃你。而你,鸣鸣,其实你选择了汉明,你也选择了撞击、融合、再撞击的气质与激情,就像寒燕选择汉明一样,万般雷同,万般无奈,对吗?鸣鸣。 鸣鸣 哥,寒燕很美吗? 飞鸿 哼,(迎着阳光远望)鸣鸣,你是汉明的妻子,在他心中你一定是最美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鸣鸣 如果失去的才是最美的呢? 飞鸿 未尝不可以为美而失去啊,不妨就做个美的实验。 鸣鸣 你和爸爸真的要实验到底吗? 飞鸿 是的,轰轰烈烈的实验一场,最后一次,付出所有代价的一次实验,可是现在,一切都万事具备的时候,却有人堂而皇之的跑进实验室来指手画脚,继而自己做起自己的实验来,还说这个实验室已经是他的呢,要我马上滚蛋。她的样子很真诚,真诚得就像一个救世主,这样好像我是真的走错了实验室,,而且,我走错了也无关紧要,她欢迎我当她的助手。鸣鸣,你知道吗?那个人还以为我不知道她走进实验室的真正目的, 还以为我把她当成同一个实验室的同事,还以为我会在她这个首席科学家的手下做一个优秀的助手,共同得出她所期待已久的实验结果。 鸣鸣 你要小心啊,他们明言不放过你。(指指城外) 飞鸿 就让暴风雨来袭击我吧. 鸣鸣 那寒燕的弟弟—— 飞鸿 你说张寒秋,就让他和我一起经受暴风雨吧。 鸣鸣 哥,平静一点不行吗? 飞鸿 鸣鸣,难道你也成了他们的说客吗? 鸣鸣 哥,我只是不想叫汉明难做,你知道他是绝不会对你说一个字的。 飞鸿 难道你想叫我难做吗? 鸣鸣 (表情很为难)对不起,这不是我应该说的,你知道,怎么多年事,我努力做一个 富家小姐,又努力做一个官家太太,我珍惜着你,珍惜着爸爸,就像珍惜着我自己。可是今天,哥,你和爸爸就这样轻易地把自己推到暴风雨里了(泪流满面)。而汉明呢?我现在快失去你们两个了,只剩下他一个,我怕他也跟你们一样,所以我一听到寒燕的名字,我就心惊胆颤,此时此刻听到你说他的弟弟寒秋,他在上海被捕了,而你是能够释放他的唯一救命稻草。哥,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终于忍不住痛苦起来,扑入飞鸿怀里)而汉明呢,他却是寒秋的姐夫,他是那么深爱过他的姐姐。 飞鸿 鸣鸣,相信我,你是汉明的妻子,他会许你一个未来的。你瞧瞧,哥的胸前还有你的护身符,你永远不会失去哥的,就像不会失去爸爸,不会失去汉明一样。(鸣鸣渐渐停止抽噎) [梅馨上 梅馨 飞鸿,我们走吧。 飞鸿 鸣鸣,你不要胡思乱想了,汉明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 [小北平上 北平 妈妈,你看,梅馨阿姨又给我买了好多口香糖。 鸣鸣 真是太麻烦你了,梅小姐。 北平 阿姨,你送的口香糖真好吃,可它为什么不能吞进肚子里? 梅馨 谁说不能吞进肚子里?为什么不能吞进肚子里呢?有一个大哥哥就把它吞进肚子里,不是没有一点问题吗? 北平 这个大哥哥是谁呢? 梅馨 这个大哥哥叫北京。 北平 我叫北平,他叫北京,我们的名字好像呀。 梅馨 岂只是名字像,你们的样子都很像。 北平 是吗?阿姨,我想见见他。 梅馨 可是他不能来你们这儿呀。 北平 我可以去他家。 梅馨 这样啊,(微微皱眉)这样吧,北平,你不是想去故宫玩玩吗?我把那个哥哥也带去,你们可以在那儿手拉着手,围着故宫跑一圈。 北平 好啊,可这要等多久呢? 梅馨 怎么会需要等多久呢?不用等,你马上就能和这个哥哥手牵手,叫他告诉你为什么口香糖可以吞进肚子里。 北平 他会告诉我吗? 梅馨 会的,他一定会的。明天早晨,阿姨和哥哥在天安门前等你,你会来吗? 北平 我一定来,我要爸爸妈妈一起来。 梅馨 你爸爸妈妈可能不会很喜欢这个哥哥。(梅馨故意看了鸣鸣一眼) 北平 怎么会呢?北平喜欢的东西,爸爸妈妈一定喜欢。我爸爸还说,只要是我喜欢的东西,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会喜欢。 梅馨 好的,你就和你爸爸妈妈一块来。千万要记住,明天早晨哟,要穿上你最帅气的外套,还要穿得厚厚的,故宫的风很大,知道吗? 北平 好的,我还要带一包口香糖给这个哥哥,让他吃进肚子里给我看。 梅馨 北平,你真乖,为什么你要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和这样的年代。如果你——唉。(长叹一声) 北平 阿姨,你在说什么? 梅馨 喔,没什么。 [汉明上 汉明 梅小姐要告辞吗? 梅馨 是的,小北平,阿姨走了,你送送阿姨,好吗? 汉明 梅小姐很喜欢孩子呀。 梅馨 不是我喜欢,都怪他太可爱。以后想要再碰见这样的孩子恐怕都很难。 汉明 梅小姐,我们这样的家庭会产生好孩子吗?不都是纨绔子弟吗? 梅馨 是呀,这个时代 的纨绔子弟太多了,或许北平是个例外。 汉明 哼。(微微一笑)承你美言,如果把北平交给你呵护,他恐怕就不是个例外,在你们眼里,只是个一般而已吧。 梅馨 未尝不是,好了,以后有机会可以试试。(把目光投向鸣鸣)鸣鸣姐,你是一个好妻子,蒋师长为什么总这么好运? 汉明 (对着梅馨)你的运气也不错呀,能够和飞鸿在一起,很刺激很浪漫吧。 飞鸿 我们走吧,梅馨,不是还有更刺激更浪漫的吗? 汉明 飞鸿,梅小姐的先祖是北平的守城将军,你可要仔细与他好好地切磋一下,有备无患啦。 飞鸿 我懂,好了,我们先走了。 (鸣鸣送他们到门口) 梅馨 鸣鸣姐,我好喜欢北平。 鸣鸣 是啊,越是可爱的东西就越要承受更大的负担。 梅馨 好像负担越重就越美,幸福就越深远,是吗?鸣鸣姐。 鸣鸣 可是我总担心,人承受幸福的能力很有限。 梅馨 那就让我们在这种有限中得到无限吧。 鸣鸣 梅馨,(看看飞鸿)飞鸿是一个好人,你也是一个好人。我们好不容易在这个时代的同一座城市里相遇,一千多年了,我们的先祖把它建成一个都城都快一千年了,我们繁衍了一千年,我们赶了一千年,才有幸在这里碰面,在以前的一千年里,我们有多少次擦肩而过的机会,我们都没有珍惜,一千年后的今天,我们能不能珍惜一点呢?现在我们共同拥有这个古都,难道这个古都不可爱吗?它快一千岁了,但你千万别把它当成老人,一个可以让它安享晚年,慢慢死去的老人,他应该是我们永远呵护、渴望他健康成长的孩子,你懂吗?梅馨。 梅馨 我懂,明明姐,就像你们的孩子北平一样。 鸣鸣 (对着飞鸿)哥,路上小心,北平城里和城外都是一片了,好好地送梅馨回家,要保护她就像保护你自己一样。 (飞鸿点点头) 梅馨 鸣鸣姐,不用送了。 鸣鸣 那好,你们好走。 (两人慢慢走出去)
第四场 (天安门前,新出场的人物 北京、蒋汉明与张寒燕的儿子) 北平 看,那就是梅阿姨和那个哥哥。(用手指,汉明和明明一起看过去) 梅馨 北平。(远远呼叫,相互走近) 汉明 梅小姐也来逛故宫吗? 梅小姐 不,只是带一个男孩你们认识,蒋师长,你能留恋在金碧辉煌的闲暇,施舍一点时间给一个读中学的男生吗? 北平 这个哥哥敢把口香糖吞进肚子里。 汉明 (盯着男孩,男孩也盯着他)你是—— 梅馨 (抢着说)他很仰慕你,非要来见见你不可。 明明 北平,我和梅阿姨带你一起走走,让爸爸和这个哥哥说说话好吗?(拉着梅馨就走) (沉默,秋风瑟瑟中的沉默) 汉明 你不会是—— 北平 是的,我是北京,一个和你分离多年、有着那么一丝丝血缘关系的肉体,只是一具肉体。 汉明 你是北京,不不,这不可能,你能有这么高这么大了,不不,这是梅馨开的玩笑。(原有的心理准备完全崩溃) 北京 是啊,只是一个玩笑,但绝不是梅阿姨开的,世界上可以提供的笑料,充斥在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使你不得不开玩笑,不得不放声地狂笑。 汉明 你是北京吗?如果你是,请不要狂笑,请你会心的笑一笑,行吗? 北京 会心的一笑——你当然能会心的一笑,你是我血缘的施舍者,你可以毫不吝啬,还可以高呼万岁,为自己,也为了你血缘的继承能力, 你可以无数次的高呼,在渤海湾里、在高粱地里、在黄土坡上、在这个富丽堂皇的古都,而我呢?我从旧金山的金色海岸飘入太平洋,我看到了什么,你知道吗?我看到金门大桥变成了一支杠杆,它把我撬起来,多么大的一根杠杆啊,我惊恐地悬在太平洋上空,我大叫一声妈妈,可是她不在我身边,她已跳到杠杆的另一端,拼命地抱紧它,不让它摆动,并且大声地对我说,勇敢点,跳下去,船就在你脚下,爸爸就在船上,我低头看去,没有船,也没有你的影子,于是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直到把夕阳都感动了,它托起了遥远的自由女神像,而你就站在女神像的头顶,会心地朝我笑着,朝妈妈笑着。 汉明 可是你要清楚,北京,我决定去找你们母子的时候,你们已经搬走了。 北京 不过没什么,不管海水有多么深,有多么远,我和妈妈还是一心看见了渤海,看见了长城。当我们回头一望,海水惊人的蔚蓝,在夕阳的照耀下灿烂辉煌,可再好的夕阳都照不出你的身影了。(泪水流在脸颊上) 汉明 北京,你过来,(含泪招手)你可曾替爸爸想一想,爸爸不是一样孤寂恐惧吗? 北京 是啊,你孤寂,你恐惧,你们也要把这个都城变得孤寂、恐惧吗? 汉明 不,北京,(走上前)谁都不会把这座都城变得孤寂、恐惧,谁又有这个能力呢?这座北平城有它自己的归宿。 北京 那你的归宿呢?和这北平城一样吗? 汉明 我没有归宿,如果我有归宿,我就不会在这儿遇见你, 不会让梦里千百遍出现的蓝天和海洋从你的中口重演,如果我有归宿,我会把那根杠杆沉入太平洋,不让它翘起我受惊的灵魂,如果我有灵归宿,我会 每时每刻都在这宏伟的宫殿门前迎着你和你妈妈的到来。孩子,我早就走上了不归路,难道你不清楚吗? 北京 是呀,气壮山河的宫殿,繁华落尽后又是怎样的一番景像呢? 汉明 繁华落尽?(望着紫金城,由近及远,由低及高)就算繁华落尽又算得了什么,它换来了你和你们这一代的新城主,难道这不是它的终极意义吗? 北京 就像现在,妈妈们的力量包围了你,就像握紧拳头一样把你们死死捏在手中。而舅舅,亦为这种终极意义而把牢底坐穿。 汉明 是的,你舅舅如果选择了他自己的路,选择了他的那条不归路,他就应该承受在这条路上出现的一切车祸,不管是别人先撞的他,也不管是他撞别人,还是两辆相撞的车与他毫无关系,但只要他在跑道上奔驰着,他都会受伤。他不受伤是不可能的,他跑得太快了,北京,你知道你舅舅跑得有多快吗?他一路上撞翻了多少辆崭新的汽车,你知道吗?他越跑越快,最终消失在时空之外,这也是他所追求的生活轨道和生活速度,毁掉一切阻挡他的车后再自毁。北京,你不会为了这场车祸而惋惜吧? 北京 可总归有个肇事者吧,你知道吗?我十岁时,我以为我长大了,舅舅就教我背《满江红》,怒发冲冠,我一听舅舅读这四个字就热血沸腾,我为这四个字而记住了全篇,记住了舅舅的铿锵语调,我不为岳飞的悲剧而耿耿于怀,也不为几千年的争战而焦恐责备,我只为那种声音,舅舅的声音,而现在这声音被禁锢在上海, 这声音常告诉我上海的大世界是多么奢华,多么淫丽,可现在,连这些奢华与淫丽,我都只能用心灵感应来敲击我的耳膜了。(泪水流出来)你知道吗?我常在故宫里奔跑,有一天我闯进一个好大的宫殿,那里陈列着无数的画像,都是列祖列宗的头像,我看见许多人都上跪在铺垫上顶礼膜拜,我也要找我的祖先,我拼命地寻找,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一天,两天,一年,两年,我在这个宫殿里跑来跑去,终于有一天,我发现一个祖先的头像长得和我有一点像,我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刚弯下双腿,另一个人却抢先跪下了,他看都不 正看我一眼,就那么把头埋在地上,弯着身子,死一般地跪在地上。我叫他,他不应我,我推他,他纹丝不动,我就大哭,每个跪着的人都不理我,我哭的声音更大了,就像舅舅念的《满江红》——怒发冲冠。我哭着哭着就醒了,舅舅的声音萦绕在我耳边,北京,你是一个怒发冲冠的好男儿,你不能哭,就算哭都要把那幅头像哭到自己手里,知道吗?漫漫长夜,从我和妈妈回到太平洋这边开始,我的抽噎总是与舅舅的声音迭加在一起,这就是我童年最美的二重奏,而现在,它的演奏少了一个重要的人,他的同伴我只能在故宫期待他的归来,或许紫禁城有他的声音,就算没有,我渴求寻找到一点点心灵感应。这就是我今天来这儿见你的原因,一个很荒唐的原因吧。 汉明 (也流着泪,神经质地点着头)好,好,好,你不是需要一个肇事者吗?那我告诉你,岳飞是我们的民族英雄对吗?是呀,他是我们当之无愧的民族英雄,可你知道吗?你我现在共处的这个古都是谁建的吗?它是岳飞的敌人建的,你知道金人从我们的老家东北挥鞭来到这儿要经历多大的艰难险阻吗?东北——北京,你知道吗?那也是你的家乡啊,你踏上过那片肥沃得流血的土地吗?而岳飞是我们的民族英雄,也是你的民族英雄,他被金朝打败了,金人就在这儿建立了一座都城,和万里长城一样高,一样坚固,它不一样是中华民族的脊梁吗?北京,你可以小看一切,甚至可以诅咒这座都城的每一块砖瓦和躲在砖瓦下的万物生灵,可你千万别对这根脊梁感到厌倦啊。(泪流满目) 北京 (擦了擦眼泪)你能来看看妈妈吗? 汉明 (紧皱眉头,望着远方叹气,摇头)北京,你知道吗?我和你妈妈分手的时候,你就坐在我们的中间,和煦的阳光从窗外照射在你身上,你和板凳的影子组成一个美丽的图案,我和你妈妈就这样看着你。她问我能不能再考虑一下,就算看看你的面子,这样ノ揖涂吹搅四愕牧常?阋桓鋈瞬嗝娑宰糯盎В?煺娴赝?旁斗剑?抑荒馨咽酉叽幽懔臣盏娜廾??移到你的影子上,突然间,我心都碎了,(又开始流泪),我不再说什么,就破门离去了。你知道吗?你有多么令人心碎的身影,我不敢再多看一眼,可你知道吗?我和你妈妈重迭的身影,就是你,可那不是全部,我多希望能完全重迭,而你就是我们完全重迭的全部,可我们不管怎样努力,都有不能完全重迭的地方 。北京,你知道吗?我们把这寄托在你的身影上,可你的身影是那样叫我心碎。离开你们后,我把自己关在寝室里,我怕看到自己的身影,那里面有你的晃动,我不敢外出,就这么静静地躲在黑暗里。我失去了你们,也失去了我自己的影子。(泪流满目) 北京 你现在不是又找到了自己的影子吗? 汉明 是呀,可太阳不同了。 北京 是啊,太阳不同了。 汉明 北京,你能来我家感受一下自己不同的影子吗? 北京 (表情很疑虑)这是一个好美的主意,一定也有不错的身影吧。 汉明 刚才那个小男孩是你的弟弟,他叫北平。 北京 北平?真的叫北平吗? 汉明 是的,千真万确。 北京 好巧啊。 汉明 是很巧,不过这个名字不是我取的,你的名字才是我赋予的。 北京 是吗?那我要和这个小弟弟好好玩玩。 汉明 真的? [梅馨上 梅馨 北京! 北京 梅阿姨! 梅馨 北京,你先去桥头等我,我和你爸爸单独聊几句。 北京 好,梅阿姨。 [北京下 汉明 梅馨,谢谢你,真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再见到北京。 梅馨 不光是北京,还有寒燕姐姐呢? 汉明 梅馨,我早就说过,我和寒燕已经分手,我现在的妻子是鸣鸣。 梅馨 但是你仍然忘不了她们,对吗? 汉明 (尴尬地一笑) 梅馨 寒燕姐姐从我这儿得知你还有北平这样一个孩子,不由得感慨万千,我知道她心底里也想见见你,姐夫,可她谁也会不告诉,只是流着泪轻轻地对北京说,你有机会一定要见见爸爸,你快没舅舅了,可再不能没有爸爸。 汉明 我知道这许多年来,我亏欠他们母子的实在太多。 梅馨 我看着北京为他母亲擦干眼泪,我也跟着哭,北京是多么坚毅的一个孩子呀,他才十五岁,他替他妈妈擦眼泪的同时,他也不住地抽噎,像个婴儿,哭得都快没生机了,鸣鸣姐,我看着北京长大,他从小就喜欢默默地一个人背诗写字,他妈妈叫他休息一下,玩耍一下,他理都不理,他妈妈就流泪,一个劲地流,一直等到北京回过头下意识地望他妈妈 一眼,北京就跑过来为他妈妈擦干眼泪,他妈妈边哭边笑着说,你去吧,我不打扰你了。可北京就站在妈妈身边,一直到妈妈把泪水都还原在眼睛里,他才笑着说,今天舅舅布置的古文好简单。我和他舅舅就在书房外看着,我们的泪水也打湿了门槛。(泪流满面) 汉明 别说了。 梅馨 姐夫,你知道吗?看着北京和他妈妈,我就会想像你究竟是什么样子,可我无法想像,你不仅坚强地拥有了你自己,他还拥有了北平和鸣鸣姐,当鸣鸣姐和北平的样子突然展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毫无防备,可人与人的交往需要防备吗?所以你们呈现在我心里的一瞬间就是你们的这一生,我会好好地把它珍藏在心底的。 汉明 我明白,梅馨。 [冷艳上 冷艳 表姐夫,你们来逛故宫,怎么不把我也叫上? 汉明 冷艳?你也来了。 梅馨 冷小姐精明得很哪,到哪儿都不肯放过我。 冷艳 梅小姐又何曾放过我表姐夫了呢? [鸣鸣牵着北平上 鸣鸣 汉明,是我把表妹叫来的。爸爸昨天还说,趁着他们没打进来,多玩玩,多走走,需要什么通行证,只管开口,北平的一花一草都不能放过。 汉明 既然如此,就让我来跟冷艳表妹好好讲讲,对于故宫,我知道得决不比老爷子少! 冷艳 表姐夫,站在桥头的那个少年是谁? 汉明 他是我的儿子,北京。 冷艳 是吗?那我一定要见见。 汉明 好,我们走吧。 [冷艳和汉明下 梅馨 鸣鸣姐,如果一把火烧尽这个紫禁城,你会在上面重建什么? 鸣鸣 重建?它重建的次数还少吗?几百年几千年它不是每天都在重建吗? 梅馨 对,可这一次恐怕连重建的机会都没有了。 鸣鸣 是吗?如果彻底毁掉它和重建它一样都是为了它的美,毋宁彻底毁掉它。有机会重建是它的美,没有机会更是它的美。梅馨,为什么你们总是要刻意地追求这种美呢? 梅馨 我懂了,不必刻意去追求,它来了,它就是最美,是一种和这故宫一样,自然而又凄凉的美,对吗?鸣鸣姐? 鸣鸣(微笑地点头)梅馨,寒燕姐和你在一起吗?我真想见见她。 梅馨 你可以把她的儿子接到家里玩一玩。 鸣鸣 北京?刚才的那个少年? 梅馨 是的。 鸣鸣 (长长的沉默)梅馨,你还是离飞鸿远一点吧! 梅馨 (愕然)怎么突然说起他呢? 鸣鸣 别捉迷藏了,梅馨,大家都心知肚明,包括飞鸿。 梅馨 喔,(意味深长的表情)那他为什么—— 鸣鸣 (打断梅馨)他对于自己和与自己不同的人分得很清,那根界限为什么没能像刀锋一样刺穿你心脏,是一个迷。梅馨,你知道吗?刀锋如果不对着敌人,就要对着自己,稍不留神都会自裁ネ觥Nㄒ徊簧撕Φ腥艘膊簧撕ψ约旱姆椒ň褪欠畔碌叮?愣?穑磕愕某鱿秩梦颐敲恳桓鋈硕及咽种械牡段盏酶?袅恕?br> 梅馨 (莞尔一笑,望着北平)北平,你手中有刀吗? 北平 要刀干什么?要把金柱上的凤凰刻下来吗? 鸣鸣 是啊,梅馨,如果有一天,孩子们要用刀刻下这儿所有凤凰,并且要毁掉这儿的一切门柱,而他们的理由是反对你们,那你们怎么办? 梅馨 会有这一天吗? 鸣鸣 那你去问问北京。 梅馨 鸣鸣姐,我好高兴,听到你叫北京的名字,还邀请他到你们家里,就算北平城有那么一天被我们的孩子放火烧成一堆灰烬,我也无怨无悔,心甘情愿。我想火焰中的紫禁城都会被你感动得流泪的。 鸣鸣 我想和许多人一起让它更加感动, 那么它的泪水不就能浇灭熊熊的烈火吗? 梅馨 是的,总有一天,我们还有你们会和这故宫一起哭泣,然后从火海里跳出来一起欢呼。如果真是这样,那便是你们对历史的造化,更是我们的福气,连北京这个孩子都会成为你的儿子,你的亲生儿子。 鸣鸣 我常幻想着北京和我们北平是怎样的不同的二兄弟,并不是因为他们有两个不同的母亲。 梅馨 而是他们有共同的父亲,对吗? 鸣鸣 是的,他们有共同的父亲,可他们绝然不同。 梅馨 难道是他们的父亲在他们身上留下了不同的种子? 鸣鸣 不,种子是一样的,长出的苗不同而已。 梅馨 那你就把北京这根苗栽在你们家里种几天吧。(微微一笑) 鸣鸣 不知他妈妈会不会—— 梅馨 放心吧,寒燕姐姐也是个好人! 鸣鸣 梅馨,谢谢你。 梅馨 是我该谢谢了,虽然你和蒋师长谁都无法说服飞鸿,但我绝不怨恨你们每一个人。 鸣鸣 寒秋的事,我和汉明会努力的,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绝不放过。 梅馨 谢谢你,鸣鸣姐。我明天就把北京带到你们家里,好吗? 鸣鸣 太好了,我恐怕很难过这一关哟。 梅馨 不会的,鸣鸣姐,你的信心便是北京和你接触的最佳粘和剂。 鸣鸣 好的,我就把他当成北平。 梅馨 对,他原本就是另一个北平。北平,(转向一旁,抱起玩耍的北平)明天把刚才那位哥哥带到你家和你玩,好不好? 北平 是不是就是那个把口香糖吃进肚子里的哥哥? 梅馨 对,(高兴地一笑,在北平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明天早上就来。 北平 好喔,好喔,我明天要把最好的口香糖留给那个哥哥,看他吃不吃进肚子里。(鸣鸣也跟着笑出声来,梅馨又亲了他一下) [冷艳上 北平 (回头看见了冷艳)小姨,小姨,明天要有个大哥哥来我们家做客,你说好不好呢? 冷艳 好,北平觉得开心,小姨就觉得开心了! 北平 小姨,爸爸呢? 冷艳 你爸爸和大哥哥还在后面,我们先走好不好? 北平 好! [鸣鸣拉着北平走,梅馨随后,要走,被冷艳叫住 冷艳 梅小姐! 梅馨 (转过头去) 冷艳 你的苦肉计唱得不错,只可惜蒋师长对你的似乎敌意未消。 梅馨 我梅馨再会唱戏,也比不上冷小姐眼疾手快,突然就从地底下钻出来了。 [梅馨得意地下 冷艳 看来,我要尽快行动了。梅馨,就算国民党要亡,我也要你陪葬!
第五场 (汉明寓所,梅馨带着北京走进来) 汉明 (喜形于色)北京,快来快来,北平,(把北京拉过来)快叫哥哥。 北平 哥哥好。 北京 你就是要给我口香糖吃的北平吗?昨天为什么你眨眼就跑开了呢? 北平 是妈妈和梅阿姨把我拉走的。(北平一脸委屈,梅馨和鸣鸣都笑起来) 汉明 鸣鸣,怎么不见冷艳? 鸣鸣 她一早就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汉明 哦?是吗?(若有所思) 北平 哥哥,哥哥,还有我妈你不认识。(抢着说,大家又一笑) 鸣鸣 你好,北京,(对着北京)我们昨天也见过面了。 北京 你好,阿姨。(死死地盯着鸣鸣的头顶发髻) 鸣鸣 (不好意思一笑)北京,我哪儿不对劲吗? 北京 不,不,我是发觉你头上戴的发卡和我妈妈的发卡很像。 鸣鸣 是吗? 汉明 好了,北平,你带哥哥到处走走看看。 (北平拉着北京的手走下) 梅馨 我也有事,先走了,我晚上来接北京。 仁海 你有事? 梅馨 是的,我有事。(说完就走,很急) 汉明 梅小姐,好走,可要小心呀。 梅馨 (回过头)蒋师长也一样。(再没说什么,匆匆离去) [梅馨在门口与冷艳撞到了一起 [冷艳上 冷艳 这个梅小姐又来干什么? 鸣鸣 冷艳,你回来得正好,北京来了。 冷艳 梅小姐把他送来的? 汉明 不错。 冷艳 对了,表姐夫,我是来向你们辞行的。 汉明 辞行? 冷艳 对,从东北直接弯到天津,在天津上船去檀香山,直接出国。 汉明 那—— 冷艳 表姐夫,(打断汉明)这或许也是你们的出路,唯一的出路。 鸣鸣 冷艳,谢谢你,我们恐怕很难与你同行了。(转身望着汉明) 汉明 听听,你们听听,城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冷艳 还有枪鸣炮响。 汉明 枪鸣炮响只是它的华彩。 冷艳 可这种华彩对于你来说可能是终生的主旋律呀。 汉明 冷艳,(站起来拍拍仁海的肩,再转身背对客厅来回渡步)就让这枪鸣炮响成为我的主旋律吧,我留下,我还要留住我的家。 冷艳 唉,(长叹一声)未尝不是另一种离开。 汉明 就像你一样,未尝不是一种留下。 冷艳 其实,我们都没有离开,对吗? 汉明 是的,该离开的都离开了,不该离开的呢? 冷艳 最不该离开的地方便是我们的家乡东北呀。 汉明 是啊。(眺目远望窗外)冷艳,你想家了,我又何尝不是呢?你记得吗?天真浪漫的童年时光,还有那儿一望无垠的麦田。在我的梦里,我总在麦田里狂奔,我在寻找你,而你也在寻找我。我们比谁看到的麦子更高,麦穗更饱满。不管我们以后身居何方,我们总能闻到那股黝黑的泥土和醉人的麦香交织在一起的故土气息。我们不是就躺在它的怀抱里吗?就像我和你在麦田里捉迷藏。不知我们的子孙后代还能不能在那儿捉迷藏。鸣鸣,(把目光转向鸣鸣)你知道吗?北京这孩子是在美利坚中部的高速公路上看到这么广阔的麦田的,可那是美利坚的麦田,美利坚的土地上生长出来的麦子。而北平呢,他还从没看见过如此宏伟的麦田。鸣鸣,你懂吗? 鸣鸣 汉明,北平和北京都会去看看的。 冷艳 不多说了,我这就起身,表姐,你要多加保重! 鸣鸣 冷艳,这一路上,你也要格外小心。 冷艳 放心吧,表姐! 鸣鸣 等等,(转身喊北平)北平,还不快下来送送小姨? [北平和北京上 北平 小姨,你要去哪? 冷艳 小姨要回去了,你和哥哥好好玩。(望着北京)北京,你和你的爸爸长得一模一样。 北京 没想到萍水相逢,如此匆匆。 冷艳 放心吧,北京,我觉得我们应该有缘再见的。(转向鸣鸣)表姐,我走了! 汉明 让我送冷小姐一程吧。 冷艳 谢谢表姐夫。 汉明 老庄今何在? 冷艳 借问远方客。 [冷艳和汉明下 北平 哥哥,你吃口香糖呀! 北京 我不吃。 北平 那为什么梅阿姨说你能把口香糖吃进肚子里? 北京 是的,我是吃进肚子里过,可从那以后,我就再不吃口香糖了。 北平 妈妈。(跑过去在鸣鸣身上撒娇) 鸣鸣 北京,口香糖只有不小心才会吞进肚子里。 北京 可我怕自己总是不小心。 鸣鸣 对了,你刚才说你妈妈的发卡和我的有一点像,是吗? 北京 是的。 鸣鸣 (摘下头上的发卡,递到北京的面前)你看看,是不是真的有点像你妈妈的。 北京 (接在手里)一模一样,和我妈妈的一模一样。 鸣鸣 真的(表情很激动)? 北京 阿姨,你—— 鸣鸣 没什么,没什么。北京,你恨我们吗? 北京 恨你们?你们是谁? 鸣鸣 我,你爸爸,北平。 北京 是呀,如果有比恨更好的方式去接触自己的灵魂,我绝不选择恨。每当我想起妈妈的泪水和舅舅的微笑,我就用狠抚摸自己的心灵。我的灵魂啦,它为了赶走你们的阴影 ,被我撕得支离破碎,可这样,你们的影子反而从里面跑出来,和我的影子站在一起,我拼命地跑,我要甩掉你们的影子,可不管我跑到哪儿,它就跟着我到哪儿,我跑了多久,阿姨,你知道吗?从爸爸悄悄地离开哈佛那间阳光明媚的房子开始。在那个如诗入梦的房子里,我回过头,这一边是妈妈,那一边的爸爸呢?妈妈说爸爸马上就回来,我就趴在窗户上看,爸爸的背影出现了,阳光把他照成一团黄金,这团黄金慢慢地燃烧着,一直烧尽在天边。是呀,那一边的爸爸呢?他到了天边,回到了大洋彼岸(眼角闪出泪花)。我就一直趴在窗户上,太阳也累了,它下山了,回家了,可爸爸还没回家。当太阳又升起来的时候,我和妈妈沿着爸爸消失的方向回到祖国。阿姨,你知道吗?我跑得有多快,妈妈总在后面叫我慢点,昨天,我跑到故宫里,我实在是太累了,我想歇歇,我停下脚步,低下头,天啦,你们的影子居然就和我的影子完全迭在一起,我遇见了你们,我的影子就是你们的影子,我跑得开吗?我跑不动了,我还看见一个小男孩,他叫北平,是的,他叫北平,在故宫偌大的宫殿里,听到这个名字,我突然倍感亲切,就像妈妈叫我灭灯睡觉,就像舅舅教我背古诗。北平,他还是我的弟弟,他是那么的天真,是呀,而我渐渐长大了,可我需要这种亲切,我要让它每时每刻都滋润我的心灵,把我那支离破碎的灵魂修补起来。(泪流满面) 鸣鸣 在我们这儿多玩几天好吗?(眼睛湿润了) [汉明上 鸣鸣 她走了吗?(汉明点头) 汉明 (点点头,正要坐下) (正在这时,飞鸿从门外匆匆走进来) 汉明 (迎上来)飞鸿,出了什么事吗?是爸爸吗? 飞鸿 是出事了,不是爸爸,爸爸刚回家,情况还是不明朗,是有关张寒秋的。 汉明 他出什么事呢?(仁海也异口同声地说) 飞鸿 上海方面要把他转到北平,而且今天就到。 汉明 北平的局势难道还不明朗吗?为什么要把他押到北平? 飞鸿 很反常,连我们北京站也才刚听到这个消息。看来,寒秋凶多吉少。 汉明 能赶上见最后一面吗? 飞鸿 可以,凭我的关系,但只能在路上见见。 汉明 那好那好。 飞鸿 不过,汉明,你不能去。你知道这是多事之秋,你的身份太耀眼。 鸣鸣 哥,让我去吧。 飞鸿 (望着鸣鸣,眉头紧蹙,思索片刻,长叹一声)唉,好吧。 汉明 (吃惊地望着鸣鸣)鸣鸣! 鸣鸣 汉明,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汉明 我要你们两个都没事。 飞鸿 (突然变得很凝重,冷冰冰地望着仁海)鸣鸣,一路上要小心行事,轻易不要开口。还有你,汉明,我希望这件事只有我们三个知道,只我们三个。 鸣鸣 (微微一笑)哥,你又吓我。 飞鸿 但愿我只是吓吓你。(眼睛又闪过一道冷光)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得走。 汉明 小心, 千万要小心。 [飞鸿和鸣鸣下 (*此处补一段北京和汉明的对话) [梅馨上 北平 梅阿姨,你来了。 梅馨 (笑着走上前)你和北京哥哥还玩得好吗? 汉明 梅馨,你要接北京走? 梅馨 是的。 汉明 可外面— 梅馨 (打断汉明)蒋师长,他妈妈有急事一定要他回去。 汉明 (点点头) 北京 爸爸,北平,我先和梅阿姨走了。 汉明 北京,有空就过来,爸爸想你,你知道吗?(眼睛里又微微泛出润色) 北京 知道,我会来的。(表情很坚强) 北平 北京哥哥,你明天还来吗? 北京 明天?是啊,明天,明天不就是明天吗?我答应你,北平,我来。 梅馨 好了,我们也有点事, 北京,我们快走吧。(缓缓离开,正要打开客厅的大门) 汉明 梅馨,(梅馨扭过头)你还是叫我姐夫吧,叫蒋师长我听得毛骨悚然,你不觉得吗? 梅馨 好的,姐夫。(欣慰一笑,又转身匆匆离去) (夜幕降临了,城外的炮火声清晰多了,汉明独坐在客厅,门突然打开,金卫城将军迈步跨进来) 汉明 爸爸,您回来了,怎么呢?是不是有大变动? 金卫城 (气喘吁吁,迫不及待)飞鸿呢? 汉明 他和鸣鸣有点事去了。 金卫城 什么事?(声音很大) 汉明 这个—— 金卫城 (吼起来)汉明,这是关乎他们性命的事,你还跟我吞吞吐吐。 北平 外公,你怎么了? 金卫城 (望了一眼汉明)这就得问你爸爸 汉明 是这样,爸爸,他们去见一个要押送到北平的政治犯。 金卫城 是不是一个叫张寒秋的地下党? 汉明 爸爸,你怎么知道? 金卫城 (猛一拍沙发前的长几)坏事了,这个张寒秋还不仅是军统 的事,连我们也把他备案两年多了。地下党今晚就要行动,和张寒秋一起押送到北平的这几个人是他们最后一批要劫走的对像。唉,这个梅馨,果然害了我们。 汉明 爸爸,你也知道梅馨是—— 金卫城 我会不知道吗?只是我太相信飞鸿,我以为他能够驾轻就熟,没想到——唉!(又拍一下长几,长叹一声,痛苦万状) 汉明 我去找他们。 金卫城 站住,你不能去,汉明,你快给我把冷艳叫来。 汉明 她下午就坐船走了。 金卫城 什么?我叫她不要卤莽行事,她怎么…… 汉明 爸爸,我一定要把他们找回来。 [汉明开门欲走 北平 爸爸,你去哪儿? 汉明 北平,乖,爸爸这就去把你妈妈和你舅舅找回来。 金卫城 (无力地摆摆头,又叹气,晃了晃手)算了,共党行动的时间已过了,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了。(突然捂住胸口,心脏病发作了) 汉明 爸爸!(跑过去抚摸他的胸膛,汉明赶忙掏药给他吃)爸爸,不会的,他们会回来的。(泪流满面) [门外一阵脚步声 汉明 爸爸,你听,他们回来了! [寒燕上 汉明 (惊讶万分)寒燕,怎么是你? 寒燕 (泪流满面)汉明,北京又跑回你这儿来了吗? 汉明 (满脸恐惧)没有,北京不是和梅馨一起回去了吗? 寒燕 没有,他们都没回去。 汉明 什么?难道是碰见我们的人? 寒燕 对,(痛哭得身体都抖动起来)梅馨已经牺牲了,北京是跟着她的,可现在北京不见了…… 汉明 什么?(极度悲痛,脸部肌肉扭成一团)他常去的地方你找过了吗? 寒燕 嗯。(哆嗦地点点头) 汉明 快,我们还来得急,现在就去找。 金卫城 汉明,城外炮火满地,你怎么忍心把北平丢下不管? 北平 爸爸(哭) 汉明 北平!(犹豫不决地)可是,北京他也是我的儿子! [鸣鸣浑身是血地爬上 鸣鸣 北平…… 北平 妈妈! 鸣鸣 北平,妈妈终于留着最后一口气来见你了。 汉明 鸣鸣,这是怎么回事? 鸣鸣 我们遭到了地下党的袭击。 汉明 什么?飞鸿呢? 鸣鸣 他的伤势太重,半路上就—— 寒燕 你就是北平的妈妈? 鸣鸣 你是?你是寒燕姐姐? 寒燕 (点头) 鸣鸣 寒燕姐姐,你帮我照顾好北平。 [鸣鸣死 金卫城 汉明,你快带上北平,和寒燕一起去找北京吧。一定要把北京找回来, 汉明 好。爸爸,你自己也要当心。 金卫城 (对北平)北平,一定要把你哥哥找回来,你懂吗? 汉明 爸爸,谢谢你,给北平取这样的名字。 [汉明等下 金卫城 (对鸣鸣)鸣鸣,爸爸没有保护好你。 [金卫城忽然有些疯癫地 金卫城 第四团第二队准备,第四团第一队出发!收复华南,收复西南,收复东北!东北,我的亲人哪!你的不肖子孙回来了!三民主义的大旗不会倒,三民主义的大旗不会倒! [冷艳上 冷艳 司令,情势越来越紧迫了,您还是赶快离开吧! 金卫城 离开?离开这儿我又能去哪儿?我不走,这里就是我的家。我和飞鸿一样,死活都要留下。飞鸿,你是我的好儿子! 冷艳 司令! 金卫城 冷艳,我和孩子们都想回东北看看,如果有可能,你能把我和鸣鸣葬回东北吗? 冷艳 (点头) 金卫城 现在是什么时节了? 冷艳 已经是深球时节了。 金卫城 城外的梧桐都开始落叶了吧?等到枯叶落尽的时候,我倒要看看,北平最后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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